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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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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依舊是月光清涼。跪在小閣樓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許久沒有移動。眼光決絕,身心劇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誰。 那個夜裡,我胃痛得我以為自己死掉了。 當我明白我依然活著的時候,我很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樣的病。 在我小的時候,曾經目睹過白然與食物對抗的過程。她企圖用手把一個紅色的番茄塞進嘴巴裡,她的身體在顫抖,她無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她沒有注視到年幼的我,因為無法安睡,懷抱玩具悄悄來到她的房間尋找她,想給她一個驚喜。正是路過餐廳的時候,看到她那樣痛苦地閉著雙眼,淚水慢慢落下。 現在,輪到我了。我捂著胃,痛得想失聲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覺頭上的虛汗像雨一樣地滴下來,然後,我就跌入夢裡不知不覺了。 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左手的冰涼。點滴懸在頭頂,像枚玻璃炸彈。又歪過頭一看,看到皺著眉頭的爸爸。 他問我:「你怎麼樣了?」 「我怎麼了?」 「早上不見你起床,去敲你的門,竟然發現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為什麼昏倒嗎?」 我搖搖頭。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看著他,沒有做聲。 「莫醒醒,別學你媽媽。」爸爸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看著我,那是一種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聲問我。 「不。」我說。 「我也要過我自己的生活。」他咬著牙說。 我的眼淚流下來。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恨過誰誰誰,從來都沒有,每個人都要過自己的生活,我發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們的隱瞞,這麼多年來,感覺自己像個白癡。 穿白大褂的醫生走近來,面對著我的眼淚,冷冰冰地問我:「是否有控制不住飲食的現象發生?」 「沒有。」我抬手把淚擦掉,冷靜地說。 「最多的時候連續幾頓不吃飯?」 「飲食正常。」我說。 「有沒有暴躁易怒的症狀呢?」 「沒有。」我說。 「有月經不調的症狀嗎?」 「沒有。」我說。 「最近有沒有覺得視力下降很快,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流眼淚?」 「沒有。」我依然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停頓了一會,他疑惑地看著我。又歎了口氣繼續說: 「你的胃黏膜損傷很大,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沒有。」我依然說。 「下面這一個月,要好好調養,不要吃硬的米飯或堅果類,流質並有營養的食物是最好的。」這點是在囑咐爸爸。 「知道了。」爸爸在我身後回答。 那個醫生,年紀看上去很大了。白頭發梳往腦後,前腦殼閃閃發亮。他扶扶眼鏡,用藍墨水在病歷上寫:「交替性厭食暴食症?」?的含義,是在表明他的懷疑。 我和父親坐了公車,沉默不語地回到家裡。剛進家門他就去廚房,很快給我端出來一大碗稀飯,用命令一樣的口氣說:「你給我吃下去!」 我轉身要往閣樓上走。他一把拉住我,狂吼:「我叫你吃飯,你聽到沒有?」 「我不餓。」我說。 他用血紅的眼睛盯著我,讓我害怕,但我真的不餓,我不想屈服。 他一隻手抓著我的胳膊不放,另一隻手舉起來,又要打我。我閉上我的眼睛,等待疼痛的到來,然而就在閉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看到視窗升起一個巨大的東西,彩色的,招搖的,拖著個巨大尾巴的東西憑空而來,像夢境一樣。 那是阿布的風箏! 風箏的尾部用彩色的筆寫著鬥大的字:我愛MOMO。 我的天! 爸爸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放開我,奔到視窗。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卻見風箏搖晃了幾下,被拉扯著遠去了。 「誰?」爸爸轉頭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搖頭。 「莫醒醒。」爸爸沉痛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幹。」我說,「我要去睡一會兒。」說完,我走上了我的小閣樓,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很穩重的樣子。 他沒有再拉我,但我聽到他低重的喘息聲。我知道他在生氣,我成天努力努力,就是想讓別人不要生氣,不要為我生氣,可是,上帝知道,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而且,難道,關於他的那些事,我就不生氣嗎?我應該比他更生氣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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