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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那真好啊。」我媽開心地說,可能是怕我不高興,又畫蛇添足地加上了一句她自以為很對我而言很中聽的話,「對池子我就沒什麼要求了,她自覺了,努力了就好。」

  「我媽以前也這麼要求我來著。」董佳蕾哈哈笑著和我套近乎。

  我真不明白,我媽過生日,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裡。經過「算了」事件之後,我覺得我開始不相信所有的人,我總擔心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陰謀,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就會站到你身邊來狠狠插你一刀。這種感覺在董佳蕾面前顯得猶為濃烈,我真怕她會在我家菜裡下什麼毒藥,但我又不想讓我媽在情敵面前丟臉,所以我選擇了對她的屁話展示出一個微笑,靜觀待變。

  牆上的鐘響了六下,段柏文依舊沒有出現。

  我照著菜譜,一邊做黑森林蛋糕,一邊想:到底要不要給他發個短信呢?

  我媽裝作來視察我的手藝,嗅了嗅我打的奶油,用懷疑的口吻說:「你行不行?」還沒等我回答,又拉開窗簾,看了看窗外,說:「外面在下雪,一會兒柏文來了,你拿把傘下樓接他一下。」

  哦,她還真是在乎他啊。我忽然想起臨走之前斯嘉麗左右顧盼的神情,用鼻孔都能想出來,他們一定是約會去了。我想起無數電影情節裡一對男女在大雪中擁抱的浪漫場景,越想越氣,烤出來一個黑乎乎的蛋糕胚。

  最後做出來的成品相當一般,我媽只看了一眼,禮貌的說:「謝謝啊。」口氣很不真摯。看的出來她對我壓根根本沒什麼期望。

  我知道她惦記段柏文,她只知道惦記別人家的小孩。從小到大,她就喜歡犯這種病。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不能表現出來,我微笑著說:「晚上都給段柏文吃好了,罰他來這麼晚。」

  可是架子大大的柏文同學一直都沒出現。

  我媽做了滿滿一桌菜,一邊給大家斟酒,一邊說:「我們先吃,一會兒你們回去,給他帶點菜。」

  我真是佩服我媽,被如此怠慢,還能說出這麼多場面話。我也真是佩服段柏文,我媽五十大壽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抵不上他和某人的冰雪幽會,況且明天就要考試了他們今天居然還黏糊在一起,真是噁心。

  本以為,這場飯局沒有我和段柏文的插科打諢,會顯得尷尬冷清。沒想到我媽表現的很識大體,居然給董佳蕾夾菜,董佳蕾對著我媽一口一個孫姐喊個不停,段伯伯則一個勁兒誇我比小時候漂亮懂事。

  董佳蕾甚至讚歎說:「孫姐,你手藝真不錯,難怪柏文那麼喜歡你做的飯,往後我要多跟你討教討教了。」

  我媽說:「哪裡的話,你們以後一定常來,我和池子都愛熱鬧。」

  孫叔叔接茬:「別說那麼多了,先來幹一杯,祝孫主任生日快樂越來越年輕!」

  「老了,老了!」我媽笑語盈盈,一飲而盡。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生活的小圈子裡,每個人都那麼熟悉「生存法則」,連我一向老實巴交的媽都是撒謊專家,我才不信她真的盼望董佳蕾天天來我家吃飯,看著別人卿卿我我內心的血滴了一大缸卻還不得不強作歡顏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噢,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

  我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點,就假裝肚子疼,回房間關上門,拎起了電話。我決心問他一個究竟,主動出擊,殺他個措手不及。

  電話響過兩聲之後,他的聲音清晰的傳來。

  「喂?」

  「怎麼還不來?」我壓低聲音說。

  「今天晚上我可能過來不了了。」他說,「現在這會兒我還在忙,要不一會再打給你。」

  又是「一會兒再打給你」!

  我知道他不會再打來,當然我也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傻等。人吃過了教訓,智商總是會高一些,從這一點來說,我感激他。

  那天是段伯伯開車把我送回學校的。他還給了我三百元錢讓我帶給段柏文,這讓我有了去找他的充分的理由。可是,已經到了快要熄燈的時間,他既不在教室,也不在宿舍。

  他在哪呢?難道已經回家了嗎?

  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在學校嗎?你爸讓我帶錢給你。

  他回了:在。明天送教室吧。

  這樣我就放了心,至少他確實在學校。我下定決心,連防空洞我都打算去試試看,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倆給挖出來!

  雪還是不大不小,像是碎碎的米粒。地上始終是薄薄一層,剛剛積起,又化成了水。

  我不想給他打電話問他的具體地點,我背著我的大書包在夜晚的校園裡遊蕩,淡淡的路燈照在潮濕的地面上,發出慘然的光,耳邊還刮過一陣陣若有似無的風,換做以前的我,一定害怕一個人在這樣的天氣裡走夜路。但今晚我的好奇卻戰勝了恐懼,我直覺我會碰到他們,這種直覺讓我呼吸急促,就像吃蘋果的時候吃出一個蛀洞,也許內核裡會有數條活蹦亂跳的毛毛蟲。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能克制自己,想要快點掰開果核,直達真相。

  終於,我看到了他們。他和斯嘉麗。

  他倆靠著,在初中部某樓棟樓梯間最昏暗的角落裡緊挨著站著,借助昏暗的走道燈光,我看到斯嘉麗臉上罩著一個很大的棉布口罩,身上居然套著段柏文的一件滑雪服。段柏文則搓著手,背上背著她的粉紅色書包。他們的頭髮上均有薄薄的一層細雪,看來剛剛「雪中散步」過。

  好一對落魄男女!

  這一次我不想逃,於是我深吸一口氣,走了上去。

  「元氣!」我聽到斯嘉麗隔著口罩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但我裝作沒聽見,我儘量忍住怒火,微笑著湊上前,看也不看斯嘉麗,只對段柏文說:「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他好象沒聽見,而是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是多餘,我當然多餘,但這問話,還是讓我徹徹底底地傷了心死了心。

  「元氣,你別誤會,你們聊。我先走了。」昏暗的燈光下,我注意到斯嘉麗的眼睛,充滿了紅血絲,一定是剛剛在他面前撒過嬌哭過。

  如果這時候,還說他倆沒什麼特殊狀況,把我的頭割下來,我也不會相信。

  「別走啊。」我拉住她,「如此美好的雪景,難道我來了,就不想欣賞了麼?」

  「不是這樣的。」斯嘉麗想掙脫我,但我拉她很緊,她仿佛是想跟我解釋什麼,但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她能說什麼呢?

  倒是站在我身邊的段柏文,伸出手來粗魯地把我拉到一邊說:「好了,她不太舒服,你讓她先回去。」

  「我也不舒服。」我看著段柏文說,「不過我不舒服,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應該忘掉今天是什麼日子,我覺得你做人,不可以這樣忘恩負義!」

  「你在說什麼呢?」我不得不承認,他裝傻的本事,真的是一等一。

  看來我媽這些年對她的好,在他眼裡不過都是些不值錢的泡沫。

  我站在原地不動。

  他卻瞪著我:「你先回宿舍吧,快熄燈了!」

  我把那三百塊錢從我口袋裡掏出來,憤怒地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後我轉身飛跑,離那對狗男女越來越遠。

  這一次,我不會再流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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