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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13)

  那次期末考,我一敗塗地,全班倒數第三。

  寒假開始以後,我整個人頓時變得空虛和迷茫,我在超市買了很多的零食回來,每天什麼也不做,就是往沙發上一坐,一邊看肥皂劇一邊從早啃到晚。

  仗打久了,就需要休息。更別提這場戰役無休無止,根本看不到頭。

  我有些厭倦,有些懈怠,更多的是悲傷。

  橫刀高三,比我們要晚放假一周。他每天抽空給我發資訊,告訴我沒有我的天中,對他而言就是一座空城。

  這算是情話吧?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感動。

  我已經放棄我喜歡的人,所以也請喜歡我的人放棄我吧。

  這樣才是真正的解脫。

  我媽在公司做財務,每到年底,都是她最忙的時候,常常加班加點不說,有時候還要帶活回家幹到三更半夜。下班以後,她用冰涼的手摸我的脖子說:「你每天在家什麼也不做,幫我取取暖總可以!」

  又說:「考差點也沒啥,媽小時候成績就一般,不要求你。」

  以前我考不好,她恨不得給我紮個沖天辮好把我吊在天花板上揍我。不知道為啥,現在她好像轉性了,連我的成績她都可以不在乎。換了別的孩子,估計早就為這話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卻只有更多的愧疚,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老媽,」我靠在她肩上認真地問她,「我要是將來沒出息,不能給你養老,你恨不恨我?」

  「說啥呢?」她拍拍我的臉,「我老了,你有空還能陪陪我,媽媽就高興得很。」

  「光我陪你,你就覺得幸福嗎?」偶爾,我也探探她的口風。

  「當然,對媽媽來說,幸福就是我和你。」

  她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想哭了,我真的覺得我好對不起她。作為她的女兒,我從沒給過她足夠的驕傲。成績平平,長相平平,沒無任何特長,連一個生日蛋糕都烤不好,她卻從不嫌棄我,我真是不孝。

  所以我決定振作起來,拋棄那些無聊的困撓著我的鬼東西。起碼在這個假期裡,我要學會做幾樣拿手的菜,讓我媽好好過一個輕鬆的年。

  我準備從包餃子學起。這是每年過年,媽媽都會做給我們吃的東西。白菜肉的水餃,配上我媽特製的香辣醬,他每次一吃就是一大盤。

  當然我不是為了他而學,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為了他做任何腦殘事件。我這樣只是為了向我媽證明,我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我在努力學著懂事。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裡奮力地揉著一個麵團的時候,門鈴響了。我以為是來收電費的,誰知道打開門來,竟看到段柏文。他好像並不介意我歡不歡迎他,而且拎著兩大袋東西自顧自地擠進門來說:「送年貨來了!」

  我一聲不吭,回到廚房繼續揉我的面。

  他關上客廳的門,走到我身後,問我說:「晚上你主廚?」

  「沒你的份!」我說。

  「于大媽,」他說,「看來我們得聊聊,我究竟哪裡得罪你了,你說出來,我也好改啊。」

  油嘴滑舌,真讓人討厭!

  可我不知道該咋答,只能把一肚子的氣,全出到麵團上。

  「要我幫你做點啥嗎?」看他的樣子,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而且,剛問完這一句,他就已經動手在洗大白菜了。

  「別動我的白菜!」情急之下,我大喊一聲,沖過去關水籠頭,沒想到卻關成了反方向,水濺了他一身。

  他也不發火,而是笑嘻嘻地說:「那好吧,我就去客廳看電視,等著吃嘍。」

  「誰說給你吃?」我可不想給他留什麼面子。

  「你更年期啊!」他瞪著眼睛吼我,「脾氣那麼大!」

  我一鼓腦兒回過去:「你才更年期,你媽更年期,你爸更年期,你全家更年期!」

  他平靜地說,「看在我媽已經不在人世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罵她呢?」

  我這才驚覺自己的過份。其實我常常都會想起他的媽媽,那個溫柔漂亮的女人羅阿姨,她有著和段柏文一模一樣的眼神。她好像從來都不會像我媽那樣扯著嗓子說話,我也記得當她摟我入懷對我說「池子,咱們去把手洗洗再吃飯」的時候身上散發的那種獨特的香味,也是我在我媽媽身上從來都沒有聞到過的。

  「對不起。」我快速地道了個歉,沒敢看他,繼續跑去對付我的麵團了。

  他走出了廚房。

  我以為他會生氣離開我家,我甚至想趕緊沖到客廳跟他說一句:「不怕被毒死就留下來吃完餃子再走」之類的屁話。但還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已經又回到了廚房,站在門邊,背著手,對我說:「過來。」

  「幹嘛?」我粗聲粗氣地問。

  「叫你過來就過來,把手洗乾淨。」

  我滿心狐疑到水籠頭下洗了手,走到他的身邊。他這才把背在後面的手伸出,伸到我面前對我說:「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紙盒。我打開來,發現裡面裝的竟是一個玻璃的音樂盒。以前我有一個差不多的,但被他不慎打碎了,那是我十歲的時候他媽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難過很久,卻不曾責備過他半句。

  「這個款式很老,我在網上找很久才找到。」他說,「這是欠你的聖誕禮物,不過我還欠你很多錢,欠你好多人情,以後我慢慢還。」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我覺得我的鼻子酸得馬上就要掉下來了,不能呼吸,心臟也快停止跳動。但我還是強撐著說難聽的話:「哪裡搞來的鬼玩藝兒啊,好土的。」

  但其實在我的心裡,這比橫刀送我的七件禮物,寶貝七百倍,七千倍,哦不,七萬倍都不止。

  他早就習慣了我的無禮,像沒聽見我說什麼一樣。而是替我把音樂盒上上發條,放到客廳的茶几上,玻璃小人開始起舞,叮咚的音樂聲中,我心裡對他的淙淙的恨,忽然就決了堤。就算他喜歡什麼韓卡卡,斯嘉麗,那又怎麼樣呢,人家就是比我有才,或者人家就是比我有型。但不管怎麼說,于池子,始終是他心裡不能替代的那個發小,那個青梅,這難道不是已經足夠了麼?

  我第一次覺得,重複媽媽的命運,其實也不是那麼可悲。

  就在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準備請他進廚房和我一起完成包餃大業的時候,他又彎下腰來,從一個口袋裡掏出一瓶香水,對我說:「還有,這是我早就買好,給阿姨的生日禮物,送遲了一些,希望她不會介意。」

  我盯著那瓶香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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