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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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他,自顧自坐下,拿出我的筆記本,啟動電腦,打開郵箱。除了廣告,竟然悉數都是來自肖哲的郵件,我打開了第一封未讀郵件: DEAR馬卓 一轉眼我已經來美國有兩個多月了,初到異國的新鮮感還在,然而一切又都已經按部就班的進行。上課,實驗室,做TA(助教),總覺得生活比以前忙碌又充實了許多。儘管如此,偶有空閒,我仍會選擇在校園裡走一走,坐在草地上曬曬陽光,然後想起你的笑容。你在國內還好嗎? 我喜歡這裡,喜歡這個恬淡閒適的幾乎被森林包圍的城市,喜歡和一群來自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志同道合的年輕人一起學習一起做實驗,喜歡做TA時候面對那些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好像也感覺到了自己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我在這裡得到了一種從未得到過的內心的激越和滿足,即使是在疲倦的深夜,依然堅持著觀察遙遠宇宙裡一顆還未被命名的星星,反復檢查實驗資料。這樣的辛苦,就像仍在等待著你的心情,我都甘之如飴。 巨大的歐式建築散發濃濃的學術氛圍,明亮寬敞的HALLWAY(走廊大堂),年輕人三三兩兩聚集在休息區喝咖啡熱烈討論功課或者安靜聊天。美式小店裡有味道極好的義大利面,我知道這些你都會喜歡。或者你能來感受這一切,馬卓,這是生命的另外一種可能性,我確信,你會喜歡這種可能性。 當然還有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待你啦。 MYBEST 肖哲 很快掃完這封信,我忽然不想關掉它,我心裡升上來一個壓不下去的念頭,我希望他能看到它。 我走進浴室,把浴室門關上,鎖死,水池龍頭和淋浴噴頭悉數打開,開到最大。 我只是怕聽到他打電話的聲音。 就在我用熱水狠狠地沖淋自己的時候,忽然發生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刹那間一片漆黑,竟然停電了。 遠遠地,我聽到雷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快速地滾了過來,就在我們的房頂上方砸開了花。我驚得全身一抖,關掉了水,好不容易摸到了毛巾,裹好自己,踉踉蹌蹌地從浴室裡走出來,穿上拖鞋。還在驚魂甫定中,聽到他擂門的聲音。 「開門!」他大吼一聲。我摸索著,打開了浴室的門,腳下卻不注意一滑,差點摔倒。 他二話不說將我一把扛在他的肩膀上,痛得我蜷縮起來。他把我掰直,我拒絕,他再次把我掰直,我一揮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愣住一秒種,更大力地撕扯我。 我咬在他胳膊上,他不做聲。我更用力地咬,咬到我牙齦酸痛,咬到我流了一臉的淚水。 「不准哭。」他的嗓子是啞的。 全當是告別和最後撫慰吧,我對自己說,就這樣好了。我一直繃緊的神經在臨了的一刻還是瓦解了。我就當自己像廢棄的舊輪胎一樣,任誰把我拋到何處,我都不會在意。 我只是忽然記起了那雙眼睛,清澈的仿佛六月的河水,卻有帶著莫名的憂傷,在我面前流過,像是在默默地控訴什麼一樣。 我聽到門外有人窸窸窣窣走動的聲音,服務員用對講機講話的聲音。雷聲隔幾秒種就發作一次,如同面對著巨大的排氣管。空調停了,熱氣漫上來,我感到汗水和淚水一起模糊了我的視線,呼吸沉重得無法延續,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倒了我。 心裡的痛,身體的痛,一同向我逼近。從未經歷過的絕望之感,漸漸淹沒我,讓我掙扎不得,只能咬緊牙關,戰慄顫抖著。 整個屋子裡只有我的顯示幕獨自釋放著幽幽的藍光。其餘,皆是觸不到底的黑暗。他,我,我們的心。 小城的賓館,脆弱的輸電線路總在夏天的雷雨夜崩潰。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來電,來電時窗外的暴雨已經失去了最初的陣勢,我的電腦則處於休眠狀態。 我整理好衣服,從他身邊爬起來,在另一張床上枯坐,坐了好像有一世長的時間,恢復運作的空調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從認識他起直到今天,我們沒有一次比這次更沉默過。 可我並不想哭,一點也不想,好像已經度過了最痛苦的時刻,再多不舍再多猶豫都已經在冷戰期間的每一個深夜裡凝固了,又在剛才那好似沒有盡頭的黑暗和悶熱裡被吞噬一空。這一刻,在冷氣充足的房間裡,我緊緊抱住自己,內心竟是一片晴朗平靜。 「你過來。」他招呼我。 我沒動。 「我們分手吧。」我轉頭飛快的對他說,「我決定出國了。」 幾乎是一秒種的時間,他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我身邊,一句話沒說,重重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然後,他迅速穿好衣服,拿著他的包,離開了房間。 而我才剛剛反應過來,不自覺撫上那痛的火辣辣的半臉,原來想像了一萬次的分手,完成的時候這麼輕易。 我不在乎這一巴掌,實際上,千個萬個我都不怕。我呆坐在床上,聽著空調的運作聲,忽然間明白,除了使用暴力之外,他也許壓根就沒想過如何才能真正瞭解我的一顆心。他一次次的撞開我的心門,又一次次摔門而去。只是這一次,我的心門失了鎖,再也鎖不住我愛他的心情,也再無法將他鎖在我的心中。如果以往所有的武力都是為了挽留我,那麼這一次,我明白,他是赤裸裸的拋棄。 感謝命運,我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也許這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解脫。 最好的解脫。 而夏花,我也終於完成了對你的諾言,從此以後,你可以好好安息。 (31) 第二天,我獨自回了北京。 我給肖哲回了信,告訴他我想要出國,越快越好。但是我沒有任何準備,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先做什麼事。在等待肖哲回信的時間裡,我問自己,為什麼要急著出國。在艾葉鎮,那只是一個用來分手的藉口而已。出國?我連託福的書都沒摸過,出什麼國? 肖哲的回信來得很快,他甚至沒有問我如此倉促決定要出國的原因,就給我提供了他認為最好最快的方案:先申請來美國讀語言課,再一邊準備研究生考試。郵件裡還附帶了他從他學校的國際學生辦公室那裡要來的一大堆相關資料,詳細無比。 那些材料全是英文,那晚我喝了三杯咖啡,讀到了早晨。讀完之後,頭昏眼花,好像當即忘了大半。我盯著放在一旁的手機看了好久,沒有一點動靜。 他再也沒有出現,再沒有一條短信一個電話。我想我們大概再也不會相見,這一次分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決絕,他什麼都可以傷,除了自尊。 然而,像過去的無數次,重逢總是發生在不經意間。若再遇到,我或許仍會一頭栽進那無法抗拒的漩渦之中,作繭自縛。莫非,我如此急於逃離這裡,不僅僅是要找個地方默默療傷,更是希望能夠與他不再相見,也就不再相愛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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