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
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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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 「你答應我,離開他。」她終於緩慢虛弱卻清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 我的眼淚已經落滿衣服,她好像感覺到了,另一隻手也伸出來,夠啊夠,好不容易夠到我的臉。 「別哭啊。」她的手指觸碰到我的臉,來回摩挲了幾次,終於喪失了力氣,輕輕蓋在我另一隻手上。 「夏花,我難過……」一生之中,再多傷害折磨,都沒有任何一次讓我脆弱至此地步。那種在深夜夢回時候的錐心之痛折磨著我,仿佛再也無法握緊拳頭重獲堅強。我哭得更厲害了,怕阿南聽到,我只好捂住自己的嘴。這麼多天來,我強撐著,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但我一天也沒有好受過,我夜夜自責:為什麼要認識他?為什麼要在一起?我與他糾纏不清這五年多來,為什麼明明有那麼多次離開的機會我卻一次都沒有抓牢?而今日最終自釀苦酒,自食其果。 「別難過了。」她還在很慢的說話,說了好長一段話,「不是你的問題,真的不是。你們註定不是一個世界的,馬卓,你高高在上,你有追求,而他只是一個凡人,他一輩子也到達不了你的高度。所以,離開他,只有你離開他,他才可以活得下去,我就這一個弟弟,我不想他像我一樣短命,馬卓,算我求你,求求你!」 我淚眼朦朧,除了握住她的手以尋求力量,無言以對。 昏暗之中,林果果像是借著她的身體,在這一刻還魂而來。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那驚為天人的面孔,她們如此相像,好像我拼勁全力的靠近,就是為了今日這盈盈一握。 大概在天上的她,也不忍心再看我在這沒有出口的迷宮裡一次次走失又一次次衝撞得血肉模糊精疲力盡了吧。 「答應我。」她輕聲重複著。 「好。」我擦乾淚水,吐出了這個千斤重的字。 她了卻了心事,雙手重新縮進被子裡,說:「好,馬卓,你替我開開窗,再把你爸爸叫進來,好嗎?」 「可你不能見光。」 「我好久沒見光了,讓我見見。」 我掀起遮光布的一角,一束強光射到她的被子上,她在被子裡動了動。阿南推門進來,手裡握著兩隻酒杯,一瓶開啟的紅酒。 「馬卓,扶我坐起來。」她對我說。 我扶她坐起,今天,她的精神似乎頗好,她用手拍拍自己身邊,阿南走過去,坐下。 「你答應我的。」她說著,接過一隻酒杯,儘管花了大力氣,手仍然顫巍得厲害。 阿南替自己倒了一小口,也替她倒了一小口,然後,他們碰杯。 夏花幾乎是躺倒在阿南懷裡,她們的胳膊交纏在一起,阿南一隻手抱著她,另一隻手繞過她瘦弱的胳膊,等她先喝一口,自己才喝一口。 我抹著自己的眼淚,卻越抹越多,緊咬著下嘴唇,死死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想這口酒很久了,阿南哥。」她勾著他的脖子,用撒嬌的口吻說,「喝了交杯酒,我就是你的新娘子了。」 阿南什麼也沒說,他把她慢慢放下,蓋上被子,落下窗簾,開始摸索著給針管上藥水,替她打針。 淩晨約3點半,阿南推開房門走出來,從他的眼神裡,我已經讀出了一切。 他緊緊擁抱我,低低的哭了。 (30) 再見到他,是在夏花死後的第二天 我們把夏花送回了老家,按照她的要求,葬在蘇菲瑪索旁邊。 回來之前還是短信通知了毒藥,希望他開機後能看到。當我們到達艾葉鎮,推開門,已然看到毒藥背對著我們站在院子裡,他目光眺望之處,是建設中的馬卓花園,幾年沒來,這裡已經退化成一片荒煙蔓草,就像記憶,如不整理,它的沉睡速度往往快的驚人。一整天裡,他除了抽煙還是抽煙,除了和阿南必要的幾句應答,幾乎一言不發,對我,更是正眼不瞧一下。在放置骨灰盒時,他鏟土用力過度,一鍬土鏟到我身上,他就像沒看到一樣,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講。 沉默比賽嗎?我也會。 那兩天,我們都在沉默,沉默!!!直到我們從鎮上回到市里。就我們兩個,阿南留在鎮上老家休息,他需要一些時日才能恢復,因此也無力管我。 下了長途車,是他先說話:「住賓館吧,洗個熱水澡。」 我沒有反對。 如果分手還差一個最後的儀式,拼了命也要完成。 到了賓館,是他去開的房間,剛進門,他就轉過頭來狠狠罵我:「是你讓我沒見到她最後一面,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你知不知道!」 「是你自己關機。」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 他逼近我,模仿我的口氣:「『有事嗎,沒事我們下次再說』,操,你把我當誰,那個書呆子嗎?老子不吃這一套!我告訴你,你讓我痛苦一次,我就要讓你痛苦十次!你知道那些天我去哪裡了嗎?要不要我告訴你?」 「不用,」我說,「我不關心。」 我倔強地看著他,等著他的拳頭落下來,但是他沒有,他只低下頭來,深深吻住了我。一吻過後,他對我說:「算了,馬小羊,我累了,也不想和你計較了,從此以後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要對我負責。」 唯一的?親人?負責? 我忽然覺得特別好笑,他還要騙我多久才肯甘休? 「現在她走了,你爸沒什麼好反對的了吧?」 難道他一直以為,我對他冷淡,是我爸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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