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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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他笑,終於放開我,然後說:「你錯了,我從六歲那一年起,就每天都想著該如何殺掉我父親。」 我無語。 「算了!」他的壞脾氣不知道從哪裡就冒了出來,「像你這樣在蜜罐裡長大的姑娘,我可不指望你能聽得懂我的鬼話!奶奶的,這路堵得,車都動不了!煩!」 說完,他身子靠後,腳狠狠地踢了前面的座位一下,手臂枕在頭下,閉上了眼睛。 他不理我正好,我也學他,閉上了我的眼睛。我真的累了,太累了,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說,就讓我好好地睡一覺吧。我討厭雪,討厭提起過去,討厭別人動不動就發的亂脾氣。可是,他卻不讓我安寧,伸出手掌,大力拍我的臉頰說:「不許睡,你沒聽說過嗎,就這樣在車裡睡著,會死掉的!」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就去捂他的嘴,我討厭他動不動就提「死」這個字。 「你很怕這個字是嗎?」他又一次猜中我的心,不過他握住我的手,靠我近一些,對我說:「太枯燥是會睡著,不如我們來講笑話吧,我先講啊。」 沒等我表示反對意見,他已經講了起來:「我來講一個冷笑話,有個包子,他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就餓了,然後,他就把自己吃掉了。」 講完後,他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我沒笑。 「切!」他有些失敗地說,「好吧,到你了。」 遺憾,我不會講笑話。我所知道的,只是語數外,理化生。於是我只能無奈地聳聳肩,看著他。 「好吧,我繼續。」他還我一個比我還無奈的表情,繼續往下講:「有一隻企鵝很無聊,就拔自己的毛打發時間,後來終於拔掉了最後一根毛。這個時候它忽然說:啊呀,好冷啊,腳都凍壞了。」 我看著他,他忽然舉起左手說:「我發誓不是諷刺你。」 我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得意起來:「算了,這一次還是我講吧,不過你得配合我。請問馬小卓同學,一隻兔子和一隻跑得很快的烏龜賽跑,誰贏?」 真無聊,不過反正現在被堵在這裡,本來也無聊,配合就配合一下吧,於是我回答他:「兔子!」 「錯!」他敲我頭一下,「你上課聽講一定不認真,答案是烏龜。前面有說是一隻跑很快的烏龜,跑很很快,難道你沒聽見嗎?」 噢,真是討厭。 「好吧,我們繼續,兔子不甘心,又和一隻戴了墨鏡的烏龜比賽跑步,請問這次是誰贏呢?」 這回我認真想了一下,謹慎地答:「還是……兔子吧。」 「錯!」他又用力敲我的頭一下,「那只烏龜把墨鏡一摘,也!又是剛才那只跑很快的烏龜!」 我無語了。但被他敲過的頭真的很疼。於是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說:「不許再敲頭了,很疼的,聽到沒有。」 「好吧。」他說,「答最後一題,錯了我也不敲了,保證不敲了。」 「又是兔子?」我覺得我都快被他弄瘋了。 「不是,這次是一隻狼。」他撓了撓他的頭,語速放得很慢,「是這樣的,有一隻狼,愛上了一隻羊,他就跟自己說,不能愛啊,不能愛啊,不般配啊,不能害人,哦不是,不能害羊啊。可是,你知道怎麼著,那個羊卻在一個下雪天自己跑到狼的車上來了,你說狼該怎麼辦呢?」 「你放屁!「這回是我伸出手去打他,我打得很重,敲得他的頭砰砰作響。他一面躲閃一面驚訝地說:「原來羊也罵粗話?」 他不知道,在四川,這樣罵人是很常見的,並不能叫做粗話。 「狗屎。」我又惡狠狠地加上一句。 我的詞典裡,也就這兩個詞最具有殺傷力,索性全送給他拉倒。 「敗給你了。」他睜大眼睛看了我半天,然後捏住我的手,裝出一幅委屈的樣子息事寧人地對我說,「好吧,羊小姐,我看你真是累得不行了,允許你睡會兒。」 車裡的暖氣越來越足,我的睡意也越來越強,當他終於停止他的聒噪以後,好像只是一秒之間,我就跌進了夢境,可是我並沒有得到安穩的睡眠,我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全身滾燙,得像是被什麼綁住了,綁得很緊,絲毫也不能動彈。我睜不開我的眼睛,只聽到我的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呻呤,他好像把我抱了起來,在喂我喝水,我好像還聽到他在罵我:「馬小羊,這就是你逞能的後果。」 我很想跟他說,我叫馬卓,不叫馬小卓,更不叫馬小羊,如果他以後再敢亂給我起名字我就要打爆他的頭!但可惜的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什麼話都沒說出來,估計連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我就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睡眠一定是時間的小女兒,他才對她最寬容最奢侈。每次醒來看表,我都會驚歎時間在睡眠這樁事情上,居然逗留了如此之久,而我往往毫不知情。 不知道是因為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還是因為蓋在我身上的兩條棉被實在太厚太沉,醒來的時候,我竟然滿臉都是汗水。 我伸手去擦,卻發現手心的汗更多更密。 被窩裡的氣氛不同尋常,聞上去像是一種只有清晨的露水才有的好聞的氣味。我完全不明白,我在哪兒? 我望向格子木頭做的床棱外,一絲雞蛋清般細膩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梳粧檯上,窗外的雪停了,我能隱約看到院子裡的另一間屋子的簷頭露出的青青的顏色。我甚至,能依稀聞到窗外厚厚積雪下急不可耐要散發出來的迎春花的香味,雖然冬天根本還未過去。如果這真的不是做夢,那一定是一個美好的清晨。 我很老土地掐了掐自己,以證明我不是在夢中。 然後,我努力掀開那兩條被面縫著盤旋的龍鳳圖案的金色棉被,掙扎著坐起來。我一定是昏睡太久了,眼睛聚了好一會兒的焦,才看清周圍。 這真是一個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 我轉頭,這才發現前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清晨的陽光正好打在她身上。她的穿著很奇怪,大紅棉襖和繡花棉褲的搭配,像個剛出嫁的農村媳婦,而且,她正在擦拭一把又黑又亮的獵槍,頭上包著一塊很漂亮的藍色頭巾,嘴裡哼著飄忽不定的曲調。 見我醒了,她立刻舉起獵槍,瞄準,對著坐在床上呆望她的我,發出「砰」的一聲。 是夏花。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嚇到我,我笑了,內心有遇到故人的莫名安全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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