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
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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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吧。」我說。 「哦,朋友。」他好像在玩味和思索這個詞,又是好半天都不再說話。我們在國道上走了近四十分鐘,忽然發現前方的路已經完全不通了,車子被堵了起來,進也不能進,退也不能退。 他下了車去打聽,過了好一會兒才上來對我說:「沒戲了,聽說前面幾輛貨車追尾,全撞到一塊兒,這裡都堵了好幾個小時了。」 「什麼?」我聲音抖抖地問他:「你說什麼?」 他懷疑我聽力出了問題,朝著我大喊道:「我說沒戲了,前面幾輛貨車追尾,全撞到一塊兒,這裡堵了好幾個小時了!」 他話音剛落,我已經拉開車門跳下了車。 「馬小卓,」我聽到他在後面喊,「你爸不會有事的,你給我回來!」 我只當沒聽見。路面本來就窄,來往的車輛把兩邊堵得死死的,只有中間一個小道可以供人通過。我大腦缺氧,思維盡失,浮上心頭的全是些不該有的亂想像。路上全是冰雪,那些冰雪像是有意要為難我,不僅骯髒,而且非常滑,七歲那年,我就學會了騎自行車。本來身體平衡能力應該非常好,可是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心情下,我還是狠狠的摔了幾個大跟頭。但我什麼也管不了,摔就摔,摔了爬起來就是。冷風也像著了魔,拼了命的刮,所有的雪打在我臉上,要好一會兒才覺得涼。因為整張臉都仿佛一塊冰片,麻木得就算此刻有人剝下一層皮也不知不曉。有一個路邊的老大爺從對面過來,對我伸過手來,遞過一把傘,我甚至連拿的力氣都沒有。我只是沖他微笑了一下就繼續前行,心裡的念頭只有一個,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走到前面撞車的地方,去看個究竟。 我又在這時候想起了她,我一面艱難地歪歪倒倒地往前小跑,一面在心裡狂喊:「林果果,你在哪裡,你要保佑他,你要保佑他,一定要!你不可以讓他出事,絕不可以,不可以!」 車子堵了有一公里多長,等我終於連滾帶爬地到達出事地點,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在我眼光所及之處,我看到了好幾輛翻過去的貨車,兩輛橫在路邊,還有一輛半個車身完全翻到了護欄外,我看到擔架,看到鮮血,看到無數的碎片,我用早就濕透的手套用力地擦著眼睛,希望能把眼前的一切看清楚。等等,就在前方不遠處,有一輛藍色的差不多支離破碎的小貨車,是不是他,是不是他的? 「不要呆在這裡,回你車上去!」就在這時,有人過來拖我。他穿著黃色的馬甲,好像是正在處理事故的工作人員。 我摔開他,不顧一切地往前走。 「不能去!」他拖住我。 我用力咬他的手,他放開我,我因為用力太猛,又被他一推,一個踉嗆跌倒了,前面有警戒線,我索性爬著往前,可是我的腿不聽我的使喚,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我爬了半天,好像只爬了一點點兒,我趴在地上喘氣的時候,感覺到後面有人跟上來,他也喘著粗氣,一把把我從雪地裡拎起來,拎到他懷裡,拍著我的臉頰大聲責駡我說:「馬小卓,你給我冷靜點!」 是他。 我離崩潰只差零點零一毫米,我抱住他,忍不住我全身的顫抖。就在這時候,一束燈光從我的身後打過來,我看清楚了那輛快成為一堆廢鐵的藍色小貨車的車牌,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皖」字。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而此時的我,猶如一個被放了氣的籃球,全身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卻歪倒在他的懷裡,笑了。 冷。 當他把我拖回車上,扔到後排座位上的時候,我唯一的感覺就是:冷。雪水浸泡著我的腳,寒冷從下至上,控制我整個身體。我的牙齒不停地打顫,過度的恐懼過去之後,我的聽覺視覺嗅覺好像都統統失去了,只餘一個寒冷的靈魂,可憐地等待復原和重建。 他把車裡的空調開到最大,把大衣脫下來,給我披上。他把我僵硬的腿抬起來,命令我說:「把鞋脫掉!」 事實上,我根本動彈不了。是他一把扯掉了我的球鞋,扯掉了我粘在腳上的早已濕透的白色球襪,然後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張幹的大毛巾,替我擦乾我的雙腳,再用包巾把它們一層層地裹了起來。 我從沒在男生面前光過我的腳,但在劇烈的寒冷面前,羞恥占了下風。我很順從地讓他替我做著完一切,直到我的手機鈴聲尖銳地響起。 我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是阿南,他終於聯繫我了! 還沒等他說話,我沖著電話就大喊:「你去哪裡了?」勿用置疑,我聲音裡帶著哭腔。好在我只說了五個字,才不至於在他的面前太穿幫。 「手機沒電了。」他說,「雪太大,我沒回得去。剛到朋友家住下,才把電充上,那麼多短信呼,你一定擔心我了吧。」 「是。」我一顆心回歸原位,努力發出一個正常的音回應他, 他沒事,真好,他沒事。 「你在哪裡呢?」阿南問我。 「宿舍呢。」我想了半天,還是選擇了撒謊。 「那就快睡吧。」他吩咐我,「這兩天天氣惡劣,就呆在學校,不要亂跑。」 「嗯。」我說。 「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他隔著電話,很鄭重地跟我道歉。我的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真是神經病,他怎麼會有事? 我跟他倉促地說了聲再見,倉促地掛掉電話,然後,我抱住自己,把頭埋進胳膊裡,繼續哭。 「喂!」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你有完沒完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停止抽泣,低著頭把手機放回口袋,不讓他看到我的狼狽樣,吱唔著說:「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他卻伸手用力抬起我的下巴,逼我面對著他,用好奇的眼光研究了我的臉半天後說道:「我很想知道,被刀逼著都不會哭的馬小卓,為什麼會哭成這樣?」 他看得我非常不好意思,臉上的紅潮也悄悄地泛起。但我沒有試圖去掙脫他,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反抗,他一定會做出更出格的行動。於是,我索性抬起眼睛跟他對視。于安朵說得一點也沒錯,火焰,是的,火焰,就在那樣的注視下,寒冷從我的身體裡撤退,我竟有了要出汗的感覺。 他緊緊地捏著我的下巴,不放開我,問我說:「你剛才搞得那麼緊張,就是怕你爸爸出事嗎?」 「嗯。」我說。 「你可真有意思。」他的語氣裡竟是取笑的回氣。 我反問他:「如果是你的家人,難道你不擔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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