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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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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獵槍小心地放在地上,坐到床邊,輕聲問我:「醒了?」 「這是哪裡?」我問她。 「你昨晚燒得像個小迷糊。」她說,「夢話連篇,我照顧了你一晚。」 「謝謝你噢。」我摸摸自己還有發燙的臉頰,有些不相信地問她,「我是不是真的說夢話呀?」 「是啊!」她說,「你一直在喊媽媽,一看就是個離不開媽媽的嬌寶寶。」 「才不是。」我為自己辯解。我不相信她的話,我從小到大,就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撒嬌地喚媽媽。所以,在夢裡更不會。 「哈哈哈。」她笑,顯然更不信我的話。 我有些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她完全沒化妝,但皮膚很好,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有一顆有點尖尖的,看上去很可愛。 我摸了模身上的衣服,才發現我只穿著內衣。胸前那把直指心臟的短劍神奇般的回歸抑或重新降臨到我身上,好像還沾著我汗水! 我的心裡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她立刻又笑著說:「衣服是我給你換的。至於這個護身符嘛,是他給你戴上的。」 我疑心,他們姐弟倆,是不是都去學過猜心術。 「你的車沒事?」我問她。 「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給他買了輛越野車,他想了很久了,只可惜沒太多的錢,買的是二手貨。」 「你不開車了嗎?」我說。 「我?」她朝我眨眨眼,哈哈大笑,「你看出我隱居江湖了嗎,以後我靠打獵為生。」 說完,她拍拍我的頭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把一碗盛滿濃濃的褐色汁液的藥碗。她把它端過來,送到我唇邊:「喝吧,妹妹,祖傳秘方。」 我接過那晚還發著微微熱氣的湯藥,仰頭喝下。這湯藥味道極苦,喝下去的時候,我的舌頭都在打顫,不過這點苦對我而言完全不在話下。記得三四歲的時候,奶奶就喂藏藥給我喝,盛在小銀勺裡,抵著我的舌根,一仰脖子,仿佛快要吐出來,最終卻幫助湯藥順利進入腸胃。奶奶用那樣的方式訓練我喝藥,簡直比囫圇灌下更為刻骨銘心。 從那時起我就信任良藥苦口的說法。因為按奶奶的理論,生病的人身體有一個窟窿,只有那些苦辣的湯汁可以讓那些啃噬身體的病菌繳械死亡。 夏花把藥碗接過,看了看空空的碗底,滿意地說:「果然不是嬌生慣養型的。」她把空碗擱在桌上,對我說:「餓不?」 我搖搖頭。 「那就再睡會兒?」 我點點頭,摸著我暖和的胃部,又一次滑進了被窩裡。 夏花又回到床邊的座位擦她的槍,我仍然不知我身在那裡,也一直都沒有看到他。但奇怪的是,我沒有追問的欲望,反而在心裡滋生出一種奇怪的安全感,在這種安全感和藥力的雙重作用下,我很快又進入了很深的睡眠。 這一次的睡眠,夢很清晰。 我夢見了爸爸,也夢見了奶奶。仿佛林果果離開我那個白天,一樣的夢。也是一樣的山頭。 只不過,這一次又多了一個她。 他們好像在喝酒,把酒倒在怪異的銀質高腳杯裡,一飲而盡。奶奶笑眯眯的看著她和爸爸,然後,他們跳起了舞。爸爸把媽媽抱起來,是的,我只在遺像裡見過的爸爸,我的爸爸,他有個比任何人都牛的名字,叫馬飆。他也有著比任何人都豪爽嘹亮的笑聲,讓人聽著,就不由自主的想和他一起笑出聲來。 他們好像在喊我,奶奶手裡捏著我從小最喜歡的那一隻搖鼓,喚我過去。夢裡的我,好像和他們隔著很遠的距離,沒法走近,卻能看清他們所有人的表情,說不出有多幸福愉快。 這樣的夢,應該算是從我記事開始,少見的美夢之一了吧? 所以,當我在下午四點醒來的時候,我的精神似乎恢復了一大半。我很少生病,這樣長久地睡眠對我而言簡直是種罪過,我飛快地爬起來,飛快地穿好衣服。穿衣服的時候,我的手碰到他的護身符,對著陽光看,發現它變得更柔和,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香氣。我猶豫了半天,沒有取下它來。 我的球鞋曬在窗臺上。床頭有雙拖鞋,我就穿了它走出門,發現毒藥正在洗車。一個細長的皮水管被他捏在手裡,車身多餘的積雪像被熱水燙掉了一層皮似的,歡快的掉落下來。 他發現了我,誇張的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歪著頭,甩著手中的皮管,得意地說:「馬小羊,歡迎來到美麗的艾葉鎮。」 哦,這裡是艾葉鎮?我知道這裡,這是全縣最美的地方,離我們縣城特別近,大約只有幾公里。初中的時候學校郊遊來過,可惜那時候的我壓根懂不得大自然的景色,除了埋頭讀書就埋頭讀書,用顏舒舒的話來講,迂得無可救藥的迂。 冬天日光短,不過四五點,黃昏的味道就已經濃烈。就著昏黃的落日,我眺望四周。一切都溶解在這醉人的橘黃色霧氣中,特別是不遠處一座不算挺拔的山,居然這個季節仍然被綠色植物完全覆蓋,看不到一點兒蒼老的跡象,反而蒼蒼鬱鬱,像一個巨型的仙人掌球一般生命力旺盛。 沒過一會兒,夏花就招呼我們吃晚飯。 滿桌菜肴居然都放辣椒!我差點以為我看錯——我以為所有江南人的口味極限就是酸菜魚。可是我看到的的的確確是辣子雞,酸辣白菜和辣粉條。這似曾相識的味道和菜肴,立刻引起我濃厚的食欲,空氣中彌漫著的辣椒香味,簡直可以用催人淚下來形容了。 我剛吃了半碗飯,夏花把我的手機遞給我,說:「你睡覺的時候,這玩意一直在響,我替你關了。」 我以為是阿南的電話,立刻忙不迭打開手機,一看是顏舒舒,她從中午一直在打,打了差不多有十幾個電話給我。 不好! 我完全忘掉了,今天是肖哲的生日。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電話打過去解釋。我不是故意失約,相信他們能理解的吧。 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接。 我回到餐桌上,坐下來繼續吃飯,毒藥的電話卻又響了起來,依然是那首歌:天上風箏在天上飛,地上人兒在地上追,你若擔心我不能飛,你有我的蝴蝶…… 他看了夏花一眼,也同樣按掉了它,沒有接。 電話又不折不撓地響了起來,他故伎重演,關了機。 夏花狠狠地撥拉了兩口飯:「我他媽早警告過你,要是讓他知道我現在在這裡,我饒不了你。」 「我沒說。」 夏花還是不滿:「早就叫你不要去惹那個神經病的女兒,你偏不聽。」 毒藥頭也不抬的回答:「要不是你他媽的傍了她的禿瓢老爹,她媽能變成神經病嗎?」夏花大怒:「要不是我他媽的去傍禿瓢,你他媽現在死哪裡還不知道呢!」 毒藥回嘴:「我寧願死!也不願意丟這個臉!」 夏花丟掉碗,站起身來,對著毒藥:「你再說一次。」 「我就說!」毒藥站起身來,手指著門外:「你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麼,整天呆在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你看看你的樣,跟個農村婦女有什麼區別?膽小鬼!」 夏花拿起桌上的一隻空碗,向著水泥地奮力一砸,碗在地上開了花這個驚天動地的動作之後,她指著半開的大門,對著毒藥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滾!」然後,她自己跑進了裡屋,把門砰地一聲帶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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