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我知道為什麼就去醫院當醫生了。」夏花扯著我進門,「來吧,站半天了,進來喝點水吧。」

  我被她拖拽著進去了,走過院子裡的小徑,跨進了堂屋,堂屋裡那張小圓桌還在,只是今天沒有放火鍋。地上除了一把她剛才扔下的菜刀,還七零八落地放著好幾個花花綠綠的編織袋,看這樣子,竟像是要搬家。

  「我要帶他回鎮上去住一陣子。」夏花說,「或許那裡的空氣對他有好處。」

  「他到底怎麼了?」我問。

  「估計是被人打傻了。八個打他一個,他真當自己是超人。還好沒見血,但皮肉之苦也夠他受的。哦,對了,」夏花說到這裡,走到裡屋,很快又走回來,攤開手心對我說:「我沒記錯的話,這就是你上次要的東西吧,他就是為了跟人家搶這個才動粗來著。」

  黃昏最後一縷光線努力地照射著,夏花手裡的墜子卻發出閃亮的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肖哲的小金佛。

  我一陣暈眩。

  「拿去吧。」夏花把它塞到我手裡,「一看你就是乖小孩,快回學校去,以後不要再來找他了,聽到沒有?」

  我一把推開夏花就往屋裡沖,門是虛掩著的,我進去後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那張大床上的他。他好像瘦了許多,臉頰那裡完全塌了下去,閉著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我邁著很輕的步子走近他,我很怕驚醒他,卻好像又希望著他會睜開眼睛來,對我大吼一聲:「馬小卓,你來這裡幹什麼?」 b

  可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我又看他一眼,看清了他嘴唇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宿舍裡那一幕又不由自主的湧上我的心頭,我的臉好像忽然被燙到了一般的疼痛。

  那只嚇過我的大黑狗,此刻安安靜靜的趴在他身邊的地上,身體裡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此刻和他的主人一樣,不知是醒是睡。

  「好不容易才睡著。幾天沒吃了,吃什麼吐什麼。」夏花端著一碗水在我身後出現,「要是醒了,你替我喂他喝點水看。我還要去收拾一下東西。」

  「哦。」我把水接過來,呆站在床邊。

  不知道是不是站久了的緣故,房間裡的味道和光線都讓我慢慢地適應。碗裡的水漸漸地涼了,而他一直都沒有醒來。我把水放到他的床頭,從脖子上取下他的護身符,放在他的枕頭邊上,我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臉上的那些傷痕,問問他疼還是不疼,但這終究只是一個想像中的動作,我冰涼的手只是背在我的身後,一動沒動。又過了幾分鐘,我決定離開,我沒有跟夏花打招呼,也沒有驚動他腳邊睡著的狗,而是像個小偷一樣偷偷溜出了他的家。

  再見夏澤,祝你幸福平安。

  我發誓,我真的真的是真心的。

  冬天越來越深。

  資訊課的時候,我在天中的校園網上流覽一篇作文,作文的名字叫《天中的冬天》,它的開頭是這樣:「天中的冬天,沒有聲音沒有色彩沒有一切的一切。我努力地睜大眼睛,是為了尋找夢想留在我心頭的那一絲綠色。但,我還是那個有」夢想「的女孩嗎?在這個沒有四季的城堡裡,我看天使都是不願意停留的吧?……」

  這篇矯情的作文出自高一的一位女生之手,她有個很嗲的網名,叫「憂憂」。雖然我並不知道她是誰,但我毫不懷疑的是,她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長大,根本就不明白真正的「憂愁」會是種什麼樣的撕心裂肺的味道。

  但是,我羡慕她。

  像我羡慕天中其他所有的女生們一樣。

  我知道我一輩子都沒法和她們一樣。我不會她們那樣的爭奇鬥豔的打扮,不會用她們那樣的語氣說話或是撒嬌,我也永遠寫不出像這樣的「詩情畫意」的作文,就像老爽盯著我的作文本搖搖頭說:「馬卓,你這樣的文風是不能適應高考作文的,能不能改一改?」

  他給我那篇作文一個中等的分數,不然,我依然可是這次期末模擬考的第一名。

  所以這次得第一名的,是肖哲。

  儘管竭力掩飾,但他還是沒法把他的得意洋洋完全地藏起來。那兩天他仿佛走路都不會,頭看著天動不動就歪歪倒倒,還安慰過我不下三次:「兩分差距而已,你很容易趕上的。」我發誓,我根本就不在乎那兩分,第二名,第一名,在我看來完全不重要。對於成績,我有足夠的自信所以一向想得開,如果讓我為了分數像肖哲這樣累死累活地活著,我覺得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資訊課的教室很大。大家的螢幕都開在校園網的主頁上。整個教室裡都彌漫著小聲的討論,並且夾雜著笑聲,又嘈雜又熱烈。肖哲從後面好幾排丟過來條子給我,上面寫著他的QQ號,意思當然是讓我加他。

  我從不用QQ。所以我沒有理會他。我關掉那篇無病呻吟的作文,進入了校園網的論壇。剛剛打開,就看到一個醒目的標題:校花于安朵「豔照門」專題。我的天,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今天資訊課上的氣氛會如此之詭異。可憐的美女于安朵,看來她始終逃不脫做新聞人物的命運。

  我想都不想就打開了那個所謂的「專題」。我承認,自從她對我講過那個我至今不願相信是真的故事之後,我對她就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不過打開後才發現,所謂「專題」,實際上也就是于安朵的幾張照片,而所謂「豔照」,也只是有一張是夏天照的,她穿了一條露肩的小裙子罷了。不過發貼者在下面威脅說:「請「神經病」滾出天中!不然,會有『更好』看的照片一一登出,希望識相!」

  下面的跟貼者已經是一大堆,有表示同情的,有興災樂禍的,有翹首等待的,有嗤之以鼻的,大家在論壇上穿著馬甲,個個都文風自如,遠不像寫作文時詞彙量那麼窘迫。

  「情敵太多了!」顏舒舒在我耳邊嘆息說,「那個毒藥,名符其實,不能沾的,我看于安朵啊,是紅顏薄命!遲早給他害死!」

  我轉頭看窗外,發現窗外又下起了雪,這個冬天南方的雪,下得前所未有的放肆,就像我一顆安份多年的心,前所未有的不受自己控制。我沒有問起毒藥的情況,雖然也許顏舒舒會知道一些些。我好像已經有很久沒聽人提起過他,不知道他的病好了嗎,不知道他現在會在哪裡?我不是不想問,我覺得我是不能問。這些天來,我習慣在教室裡呆著,除了睡覺,我很怕回到宿舍,我也跟他一樣,猶如中邪,他來過的地方,好像總是彌漫著他獨特的味道,讓人暈眩,驅之不去。

  我不知道我在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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