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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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那就是永遠,我終於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比好多女生都要幸福。誰知道又過了一年,我十四歲,他十七歲不到吧,愛上一個比他大八歲的老女人,我跳河,吃安眠藥,割脈,都沒有用,他還是跟著她去了廣州,我就天天哭,不上學,我爸只好把我接回身邊,還帶我去醫院看病。我知道自己沒病,但我就裝病,嚇我爸,也嚇醫生,因為這樣我就不用考試了。想他的時候,我就跪在地上求上天,整夜整夜地求,希望能把他送回來。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被我感動了,中考前,他忽然和那女人分手,又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我才不治而愈,並奇跡般地考上天中。我知道他很有女人緣,我一直都很容忍他,我們經歷了那麼多才能在一起,只要他不離開我,不管他喜歡做什麼,都沒有關係,你知道嗎?」 她終於說完,每個驚心動魄的詞語從她嘴裡說出來,語氣都是那麼平靜。而她的表情,也不過像剛剛結束背誦一篇冗長的英文課文,只有微紅的面頰宣告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多麼費盡力氣。 現在,她在等我表態。 「可是這是你的故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不想讓她聽出我的動容和震驚,只能這樣回答。 她卻聲音急促地問:「他的護身符,是不是在你這裡?」 我驚訝地抬眼,手下意識地想去捂住胸口,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我想請你還給他。」于安朵說,「你知道嗎,他跟人打架,被打得半死不活。醫院查不到傷,他卻發高燒,說胡話,上吐下瀉,看了醫生,吃了好多藥都沒用,夏花說是中邪,那個護身符是他十二歲本命年的時候一個高僧送他的,不能丟,丟了他會死掉。」 會死掉的。 我耳邊又響起了他說的那四個幾乎如出一轍的字:「會死人的。」我伸出手,捂住耳朵,想讓那些縈繞在我耳邊的咒語消失,但收效甚微。 他為什麼又要去跟人打架?為什麼就這麼管不住自己! 「求你,好嗎?」于安朵居然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 我這才觸電般丟開她潮濕的雙手,有點清醒過來。我應該當機立斷取下我脖子上的東西,讓她拿去,還給他。這對我本就不應該是什麼珍貴的玩藝,不是嗎?可是,我還是做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行動,我站起身來,完全不理會于安朵的要求,而是用跑的速度,離開了圖書館。 半小時後,我站在了那個巷口。 我循著記憶慢慢往前走,13弄27號,沒錯,應該是這裡,我記得那個暗黃色的大燈炮,還有停在不遠處的那一輛小小的車。我才發現車是綠色的,這一次它被洗得很乾淨,像一個鐵蟲子,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裡。我反反復複地對自己說,親自把東西還給他,我就走。我來,只是為了親自把東西還給他。還給他,我就走,一分鐘也不停留。 門緊閉著,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敲門的時候忽然看到有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的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他們飛快地走近了夏花的車,手裡各自拎著一個鐵桶,鐵桶倒出汽油一樣的東西,從車頭一直澆到車尾。 做完這一切,一個男人拿出了口袋裡的打火機。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氣,沖上前去,攔住了他。 「不想死就滾開!」那男人大聲凶我,手裡的打火機蓄事待發。 「不要!」我跳起來,抱住他的胳膊拼命往下拉。他甩不開,手也使不上勁,就在我們拉扯之時,門砰地一聲開了,我看到夏花跳了出來,大冬天的,她只穿著一件波西米亞的睡裙,趿著一雙毛茸茸髒兮兮的拖鞋,手裡拿著一把菜刀,二話不說,上來就要砍人。古話說得好,狠的還怕不要命的,那兩個男人見狀,立刻扔下鐵桶落慌而逃,只聽見夏花破口大駡,聲音朗朗似能傳到千里之外:「燒我的車!你給我帶個話給于禿子家的瘋婆娘,我要殺他全家!」 我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個男人掉下來的打火機,小心翼翼地塞進口袋。 夏花看我一眼,一語不發,提著刀走進家門去。沒過一會兒她又出來了,身上多了一件很厚的軍大衣,外加手裡兩大塊絨布,扔一塊到我腳下說:「幫忙啊。」 我撿起布來,跟她一起擦車,汽油的味道很濃,我差一點就要嘔吐,我仰起頭來深深呼吸,卻聽到耳邊傳來兩聲:「砰砰!」我以為車爆了,嚇得趕緊往後一退,惡作劇成功的夏花卻哈哈大笑,把那張臭哄哄的絨布當道具在手上甩開了花,唱戲一樣拖著嗓門指著我說:「小妞,今天謝啦,你膽大跟我有一拼咧。」 她用了相當長的時間來清理她的車。後面的事情她沒再讓我做,只是讓我幫我看著路人,不要讓抽煙的人經過。我靠在門邊,看她的一舉一動,不覺厭倦。她真的太像她了,就連皺眉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是誰要燒她的車,難道就連這一點,她也和她一樣,有很多的說不清的敵人嗎? 黃昏來臨,陽光一點一點地褪去。等她終於忙完了,她走到我面前,對我說:「謝謝啊,小美女,今天多虧了你,要不這裡就是一片汪洋火海了。」 小美女?我記得她曾經諷刺我長得醜。 「找他?」她重重地拍我肩一下,朝我揚了揚下巴說,「進去吧,他躺那裡呢,幾天沒吃了,像個死人。」 「為什麼?」我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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