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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誰也不想理,就讓我安靜一會兒,不然,如果我真的殺了人,請不要怪我。

  大約一刻鐘後,車子停了下來。毒藥先下車,從外面替我打開了車門,他拍了拍我:「馬小卓,下來。」

  我從沒有想過,在江南,也會有這樣的建築。在此之前,我對我已經身處半年的這個城市的印象非常之有限。除了和顏舒舒一起去過的那個如同難民營一般人聲鼎沸的商場,幾條回鎮上時必經的寬寬窄窄的馬路,和大到我至今未能走遍每一個角落的天中,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我下了車,才發現已經是晚上了。前面不遠處的毒藥的家,居然是一座老式的帶天井的房子。一個暗黃色的燈泡在大門前孤獨的低垂著,被冷風吹得東飄西蕩。我跟著毒藥的腳步走到門前,抬頭看到左上角暗銅色的門牌,13弄27號。在我好不容易辨別出這幾個斑駁的字元之後,他已經把門打開了。

  剛才一路的顛簸,車內的不良氣體仍然殘留在我的腹腔內。在他打開門的瞬間,我幾乎有些暈眩和想要嘔吐。而那個開車的女人,已經搶先一步進了屋子。只可惜我始終都沒有看清,她到底長成什麼樣。

  「跟我來。」毒藥轉身喚我。

  我站著沒動:「你去拿,我在這裡等你。」

  「那家人家是開狗肉鋪的。」他摘下帽子指著巷子深處一家亮燈的人家,又指指腳下:「每天晚上都有一輛三輪車從這裡經過,車上全裝著病狗瘋狗流浪狗。」在看出來我壓根不相信他的謊言之後,他很快又補上一句,「不過看你這樣,狗不怕你就不錯了。」

  說完,他自個兒進了屋。

  我在門口足足等了一刻鐘,沒看到任何瘋狗,也沒看到毒藥出來。我順著通往屋裡的院子裡的唯一一條窄路遲疑向前。

  院子裡傳來兩人的爭吵。

  毒藥在說:「誰幹的,我非滅了他。」

  還是那個聲音沙啞的女人:「得了,整天滅這個滅那個,自己給滅了還不曉得咋回事。老實點要死人嗎?」

  「欺負到我家門口了,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毒藥說,「這回他們不把東西吐出來,我饒不了他們!」

  我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卻忽然聽到近在身旁的一聲狗吠。

  我並不怕狗,只是太突如其來,我還是嚇得輕聲尖叫了一聲。

  裡屋的兩個人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我驚魂甫定,腳不由自主地向前,想沖進門裡去,卻差點撞上了正出門而來的一個人。

  她下身穿著極為鮮豔的紅色大擺裙,上身只著黑色的大領T恤,胸口開的低到不能再低,毫不吝惜的露出整片鎖骨和潔白的皮膚。後腦勺歪別著一個好大的髮卡,微卷而淩亂的長髮垂下來一些,覆蓋半個脖子。她的眼睛只和我短短交會幾秒就離開,然後我所有的視線和聽覺都模糊了,儲藏在深窖裡的記憶一下子轟然而至。

  就在她看我的第一眼,我差點脫口而出她的名字。

  我慌亂轉身,看到深灰色的天空和這個記憶中詭異般相似的院子,不是嗎?雖然已經是晚上了,可從屋裡傳來的微弱光線足以讓我看清這個院子的佈局:一樣的破敗,葡萄架淩亂的倒著。甚至在門邊也有一棵樹!是不是樟樹?我瞪大眼,想要分清,無奈雨又點點滴滴落下,滴入我的發根,讓我頭皮陣陣發麻,好似老天有意不讓我探究這秘密的真相。恍惚間,我甚至分不清那些只在夢魘裡徘徊過的最初記事時的記憶,是對此刻的預示還是真正的回憶。直到那個叫毒藥的男生伸出一隻手,靠近我的眼簾,我只能和他手心裡的一顆黑痣對牢。

  「馬小卓,很抱歉,你要的東西我找不到了。」

  我冷冷的退了一小步。

  冬雨令我微微發抖。哦,應該不是冬雨,一定是因為什麼別的,比冬雨更叫我凍透。

  我面前的女人,是剛才開車那個嗎?為什麼會如此如此地像她?雖然她比她要高,她的香水,也比她的濃烈許多。但她們的感覺,真的太像太像了。她身上傳來的味道到底是香水還是酒精?我已經分不清了。我有些暈暈乎乎,耳朵發燙,臉頰冰冷。

  我想我是舊病復發了。就在這個如此莫名其妙的冬日。一個名叫毒藥的幾乎陌生的男人,和他屋子裡我素昧平生卻和當年的林果果有著同樣神色的不知名的女人,讓我有神經錯亂的危險預感。

  這個家很特別,跨進門檻就是堂屋,室內大而空曠,只在正中有一張小圓桌。緊挨著四周牆壁或許有些陳設,可是卻通通蜷在陰暗的角落裡不見光,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些什麼家什。小圓桌上此刻正開著一台小火鍋,裡面的水已經咕嚕咕嚕的燒開了。蔬菜和冷凍羊肉滿滿當當的擠在小火鍋四周,熱氣直直的往上蒸騰,好像屋頂上安著一個巨大的吸盤。

  我嗅到了闊別十年的,只屬於老宅屋內高聳的發黴木柱的味道。我忽然慌張起來,轉身就要往外奔去,卻被毒藥一把扯住:「馬小卓,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姐姐,她叫夏花。」

  夏花當我不存在,她把袖子高高的挽起,坐到小圓桌旁邊,撈起一大盤豆腐,用筷子把它們通通撥進鍋內。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看她樣子好像已經餓得不行了。剛才那條嚇住我的狗,就那樣很溫順的趴在她的凳子旁邊。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一隻狗,起碼有半人高,通體是烏黑油亮的毛髮,連趴著的樣子都很震懾人。

  「來吃吧。」她已經用筷子夾起一塊剛剛滾過開水的豆腐放在唇邊吹氣,不知道在跟誰說話,「餓死了,要不是去接你,老娘早吃飽了。」

  「一起來。」毒藥拉我一把。我本該推開他,直接走出去。就像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他會把東西還給我的謊言。可是又可是的是,我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又一次身不由已地跟隨他,坐到了小圓桌旁。

  這樣,我就可以看她看得更仔細一些了。

  哦,她們連吃東西的樣子都那麼像。她面前放著一個盛著半碗辣椒油的碗,所有剛剛燙熟的蔬菜都浸在辣椒油裡,然後被送進嘴裡。

  她嘴角蘸著醬料,但她不撫去它。她連饑餓的樣子都這樣專心致志,眼裡只有食物。哦,天,她們連拿筷子的手勢都那麼相象。

  我震驚之餘,只見她不知從地上還是哪裡摸出一個扁扁的酒瓶,仰脖灌下其中液體。濃香的白酒味道,刺鼻得我幾欲落淚。

  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在別人家裡吃過飯,更別說在一個陌生人的家裡。我把一切危險都置之於腦後,只想貪婪地靠近回憶,哪怕是一小會兒,一小小會兒。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愚蠢,我只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又是天中的?」夏花斜著眼看了一眼我的校徵。

  我當然明白那個「又」字的意思。

  「我不是他女朋友。」我看著夏花,認真地說。

  「你為什麼不做他女朋友?」夏花呵呵笑著說,「是他不夠帥還是他太壞?」她笑著繼續灌酒,然後把酒瓶遞給旁邊的毒藥。

  「她還沒通過我的過關測試。」毒藥自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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