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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充滿熱氣的呼氣鑽進我的脖子裡,順著我的脖子,遊移而下。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才清醒過來:他是要侵犯我!

  我全身一緊,用力眨了眨眼。卻沒有想到,他會忽然把頭移開,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我很快明白的是,那不是挑釁——而是一種嘲諷。

  他壓根沒有想侵犯我。只是享受我的害怕和緊張,如此而已。

  我的瞠目結舌裡,他退後了一步,對我揮了揮手,露出了像一個半夜飛車劫持女工的搶包賊那樣的勝利微笑,飛快地沖出了教室。

  我沒有犯傻,連于安朵的傘也顧不上撿,就跟著他拼命往下沖,可是當我一口氣跑到操場時,操場上卻空無一人。不遠處施工的一塊地面上,泥潭裡有一滴滴水珠濺起。我才想起自己暴露在雨水裡。雨開始下得迅疾,我的目的完全沒達到,卻又莫名其妙地被羞辱,雨點的冰涼讓我內心的沮喪顯得更加的一瀉千里。我緊緊的捏著我的拳頭,恨不得把自己打昏過去就算。我怎麼可以這麼無知,怎麼就忘掉了公車上的一幕,怎麼可以指望一個混蛋可以發一次善心。如果我有他那把刀,我一定把剛才被他碰過的地方割出一道血口子,來幫自己永遠記住今天犯下的愚蠢錯誤。當然,我更想的時,抓住他,扇他一記耳光,然後,用一根毒針密密地縫上他那張無比罪惡的嘴。可我赤手空拳,冷的發抖,想得再毒也沒有用。當我淋著雨,一步一步挨到技校大門口的時候,卻忽然見到一輛破舊無比,又髒得好像被泥水洗過的小車,一陣東倒西歪的狂飆,接著,在我面前猛地一橫。

  刹車停住,後面的車門打開,只看到一隻伸出的手,還有那該死的聲音:「想要你的東西,上車!」

  或許從小,我就是一直喜歡冒險的女生。以前的我循規道矩,只是因為我沒有冒險的機會而已。當我坐在車上,被迫緊靠著毒藥,一顆心控制不住地怦怦亂跳卻又莫名其妙地蠢蠢欲動的時候,我的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樣一個自己對自己的評價。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實在是有點搞。

  毒藥又戴上了他的帽子,前面開車的人也戴著一頂跟他一模一樣的帽子。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們都很沉默,氣氛顯得詭異。車子開出去好遠才聽到前面的人說話,竟是個女的,只是聲線有些粗。

  她冷冷地說:「你怎麼沒被打死?」

  毒藥拍拍我的肩:「這位女俠救了我。」我讓了一下,但很快發現這只是個像征性的動作,這個車真的很小,後面坐了我們兩個,就再沒什麼空間可言。

  女司機一張嘴比毒藥還要毒:「常換女朋友本來沒什麼,可是換得一個比一個醜就是你的不是了。」

  「喂,積點口德!」毒藥說,「你男朋友禿成那樣我都忍了。」

  那女的哈哈笑:「禿我不管,有錢就行。」

  「他有錢沒用,你得把他的錢全騙過來。」毒藥說,「不然你得意個啥。」

  「他現在還有點用,等他再掙兩年,」女的恬不知恥地答,「兩年後錢掙夠了,我殺了他,遠走高飛,何樂不為?哈哈哈。」

  「你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女人麼?」毒藥忽然扭過頭來問我。

  我無心參與他們的打情罵俏,問他:「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殺人。」前面的人搶答說,「要是怕,妹妹請先下。」

  「我要小金佛。」我對毒藥說,「你要是給我,我就跟你去。如果不給,現在就讓我下車。」

  毒藥好像在閉目養神,帽子一半蓋住臉,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位。他以一種很舒服的姿勢後仰著頭,發出呼吸一樣微弱的聲音說:「不給,也不讓下。」

  我的手當機立斷摸到車門的把手。只是車門已經被鎖住了,我試著用手肘撞,門仍然安然無恙。我伸手摸了摸沾滿泥漿的車窗玻璃,暗自思忖如果砸爛車窗不知合算不合算?這樣想著我已經轉過頭來想尋找到堅硬到足夠撞碎玻璃的東西。毒藥坐直,帽子從他的頭頂滑落,掉在地上,他沒有撿起,而是慢慢俯身,逼近我的臉。這種感覺讓我難以自持的想到剛剛他對我的非禮舉動,我立刻伸手給了他一個巴掌。但是,我的力道太小了,我的手掌接觸他的臉,幾乎都沒發出什麼聲響。打完後,我呼吸急促,死死的咬著嘴唇瞪著他,可這壓根嚇不倒他。他表現的和電視電影裡所有的流氓一樣,緩緩轉過頭來,然後毫無廉恥的笑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開車的女人也發出了爽朗的笑聲,一邊笑還一邊抽空對我說:「第一次打耳光嗎?手勁還需要多練練。」說罷,她用力捶了一下車喇叭,這輛怪車跟著發出一陣怪異的長鳴。

  毒藥倒是沒有對這傷人自尊的諷刺進行一番發揮,而是將一個亮晶晶的彈簧匕首憑空一丟,在半空翻了個圈又被他牢牢握住,對我送過來:「我看,你需要工具。喏,來,接住它!」

  他邪惡的眼光裡摻著調戲的意味,大膽的看著我。我避開他的眼神,一把將刀奪過,開關輕輕一按,鋒利的刀片就迫不及待的吐出。我毫不猶豫的一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身體不由自主的撲上去,另一手握刀,刀尖直指他的脖子。

  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被我推進後排座位的角落裡,蜷著身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像在拍大片,我們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

  「戳。」他沒有任何緊張的神色,反而用鼓勵的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說,「對準了!對,就這樣!用勁!」口氣好像在指揮我殺一隻雞。他甚至故意伸長脖子,頭都要頂到車頂了,脖子露出一大截粗粗的藍色動脈給我看,只等著我放他的血。

  我沒有使勁,卻也沒有放開手裡的刀。我想起一句非常俗的俗話,「死豬不怕開水燙」,原來就是這樣。我不是嗜血狂,所以當然不會接受他的建議。但我保證,如果他再激我,我就算不戳他,也要讓刀尖在他的脖子上刻下一個流血的叉!我又一次被自己被自己毒辣的想法震驚到了,握刀的手或許是肌肉緊張而有些顫抖,毒藥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他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我手裡的刀,然後輕輕偏開他的頭,用無比溫柔地語氣對著前排開車的那個人說:「老姐,我終於見到比你更生猛的女人了。」

  老實說,我還是很感謝他給了我這樣一個臺階。

  車子一個急刹車停住。開車的女人終於回過頭來,她擰亮了車內的小燈,在曖昧的黃色光線下,戴著帽子的她也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位。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女人的緣故,她的下巴顯得比毒藥的要柔和許多。

  「你應該殺了他。」雖然帽檐太低,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的弧線告訴我她在微笑。這微笑來歷不明,意味深長,談不上友好也談不上諷刺:「不然,死的就是你。想做女俠,心慈手軟可不行。」

  我沒有吭聲。

  我在座位上坐好,捂住了我缺乏生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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