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好吧,自戀是醉不是罪,我當他瘋了而已。

  我一直筆直的坐在座位上沒有移動,當然也不可能吃任何東西。這是黃昏向黑夜過渡的時分。這是馬卓靈魂出竅的時分。我曾見過林果果喝這樣的酒,那夜她酩酊大醉,是阿南和我扶她回家。她倒在客廳的地板上,喃喃自語:「居然有能讓我醉的酒,真是怪事。」

  後來阿南告訴我,其實她並沒有醉,她心情不好,是在裝醉而已。她是個天才,就連裝醉,也是一流。可惜紅顏薄命。

  我拼命揉了揉自己發紅的鼻子,強迫自己要鎮定。毒藥把酒瓶伸到我面前,說:「你呢?來點兒?」

  「我不喝酒。」我說。

  夏花搖搖頭說:「你看她的樣就不能喝。」

  「金佛。」我沒有搭他們的話,而是繼續重申我的目的,「請還給我。」

  「操!」我聽到他輕聲罵了一句,然後他再次把酒瓶遞到我面前,挑釁地說道:「幹了它,我們再說別的話。」

  我看了看酒瓶,裡面還有大半瓶酒,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氣,我接過酒瓶,站起身來,一飲而盡。然後我把空酒瓶放到桌上,看看一旁大口灌酒面無表情的夏花,看著一臉驚訝卻同時在壞笑的毒藥,又看著那口沸騰的火鍋,大聲地對他們說:「那個金佛是我們班一個男生的。那是他媽媽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因為,他媽媽已經死了。所以,請幫忙,還給他。」

  空氣裡沒有任何聲音,曖昧的熱氣裡,我看到蹲在地上的大黑已經站立起來,那個名叫夏花的女生——抑或女人,伸出手愛憐的摸了摸它的頭頂,然後她用不急不緩的語氣對毒藥說:「夏澤弟弟,看來,你惹了個大麻煩。」

  如你所料,我沒有拿回金佛。

  毒藥告訴我的原因是:它又丟了。有人趁他不在家的時候把他家裡搜了底朝天,拿走了許多的東西,這其中就包括那個金佛。

  我還沒來得及不相信,他就不由分說拉著我的手帶我拐進堂屋隔壁的小屋子,扭亮燈,果然滿目狼藉。一張矮腳的大床,床單的顏色在懸掛的那盞忽明忽暗的燈泡的照射下顏色曖昧不明。我趕緊跳開視線,又注意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看上去模樣非常古老的黑白電視機。哦,它居然裝有天線,且是折斷的。整間屋子不知彌漫著何種氣味,有些讓我頭暈發熱。我忽然想起他偷偷放進我書包裡的那包白色東西,天,他不會也……我這樣想著,不由自主緊緊捂住自己的鼻子,好杜絕那股迷離的香氣。

  我轉身想走出去,他又來那一套,故意伸出長長的胳膊,攔住我的去向。可他沒想到我一低頭,逃出了他的臂彎。我的清醒和理智這才回來了,它清楚的告訴我:此地不宜久留。

  我有些絕望地轉身,走向大門,我什麼也不想說,也不想再做任何的要求。這都是我的錯,一切的不快樂都是我自找的,我若真擁有救世佐羅的超能,怎麼會變成一個孤兒,同時流落他鄉?我應該乖乖地呆在學校做我的數學試卷,頂多用英文寫一篇長長的日記抒發我內心不快。

  助的哪門子人?

  如我所料,我剛走出毒藥的家,就聽到他從後面追過來的腳步聲。我知道是他,但我沒有回頭,而是下意識地加快了我的步子。可是他的手還是以超乎我想像的速度迅速地搭上了我的肩,像旋轉陀螺一樣把我旋了回來,面對著他,他又邁近一步,伸出胳膊鉗住我的脖子,把我原地轉了九十度,正對著前方一條漆黑的小路。

  他假裝商量的對我說:「我們去吃碗面好不好?」

  有這樣架著別人徵詢的嗎?

  謝天謝地,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終於把他的臭爪子從我的肩上拿了開去。

  一秒之內,我拔開腿跑。

  我聽到他在我身後發出的笑聲,那笑聲古怪至極,像揭開高壓鍋前那一束白色的蒸汽,因為太急切而讓銜緊的鍋蓋振動發出了突突的聲音。

  卻沒有再聽到他緊跟而來的步伐聲。

  如果他誠心要追我,一定是追得上的,可是他居然只是站在原地發笑。所以,他的腦子如果沒有被門擠過被開水燙過被馬踩過,那他一定就是在故意耍我。

  這簡直比答應他那無恥的邀請更讓我蒙羞。

  我停下了腳步聲,站在漆黑小路的一端,看著仍然站在原地的他。他已經靠在了旁邊一根高聳的路燈下,停止了笑聲。雙手插著口袋,模糊中,似乎是在對我微笑。

  笑的同時,他對我大聲喊:「繼續走,出了巷子,左拐五十米,108路直接到天中門口。」

  說完,他離開了那根瘦削的路燈,往他家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而我的目光,居然可恥地在他的背影上流連了好幾秒。這才轉回身繼續我的路。

  夜幕降臨,小巷的後半段路被大路上的幾盞路燈眷顧,地面微微透著泛白的光。我聽著高一聲低一聲的狗吠埋頭沖出了小巷,順利地找到了他所說的108路。公車很快就來了,我的手伸到口袋裡掏零錢的時候忽然觸到了一樣東西,掏出來一看,才發現是于安朵請我交給他的信,居然被我忘了個一乾二淨!

  信封上的香柚味猶存,我捏著它,思考著是該回去交還他,還是謊稱沒見到他,回去把信還給于安朵呢?最終,我選擇了後者,失信於人也許真的不太好,可是,馬卓若為了不失信於人就失身於賊,那馬卓一定不是馬卓。

  所以,于安朵,真的很抱歉。

  我把信重新塞回我的口袋,在108就要開走的瞬間迅速地跳上了車。

  上了車才發現,這裡離天中並不算太遠,不過六站路,而且已經過了下班高峰,車上很空。儘管如此,我還是仔細看過每一個人的臉,以確認他沒有跟上來。

  待確認之後我又發現我還真是搞笑,就剛才那點時間裡,他就算抄近路,也不可能和我出現在同一輛車上。白白擔心了一刻鐘之後,車已經到站。回想這個黃昏我的所作所為,我懷著說不清遺憾還是後悔的心情走下了車,邁向斜前方的天中。

  哦,此時的教學樓裡,燈火通明的教室仿佛排列整齊的玻璃盒子,層層堆疊在黑暗裡。我情不自禁的微笑:還有什麼藝術品,可以美過此時的天中?很奇怪,一旦靠近學校,剛才那股盤踞心中的莫名其妙的灰暗就像被一張柔軟的珊瑚絨布擦拭過了一般一掃而光。

  我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可卻再次被一隻手狠狠的捏住肩膀。

  這力道我清楚——他又出現了!

  我轉過頭去惡狠狠的瞪著他,他卻抬頭看著星空,用吟詩的口吻說:「你他媽陪我吃一碗面吧?看在我恭候多時的份上。」

  「你很無聊,你知道嗎?」

  「知道啊。」他說。

  「滾!」我終於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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