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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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語地看著我。 我面對著她,用力挽起我的褲管,給她出示我腿上的傷疤。那疤痕已經過去了兩年,粉紅色的醜陋的疤痕,我曾為它痛得夜夜難眠。 她走近,蹲下,撫摸它,問:「怎麼回事?」 那一年我七歲,鄰家的孩子放惡狗來咬我,我嚇得爬上牆頭依然未能倖免,他們膽敢以捉弄我為樂趣,只因為我是一個沒爸沒媽的孩子。 她站起身來,用無比溫柔的語氣說,「你一定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當然餓,我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可是就在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好像是有人要請她吃飯,她大聲笑著說:「是不是鴻門宴啊,我要小心些噢。哈哈哈哈。」 那個電話,她從客廳講到房間,從房間講到陽臺,講了差不多有半小時,等她終於掛掉後,她靠在沙發邊懶懶地問我說:「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出去吃?有人請客。」 「不要。」我說,「我想睡覺了。」 「那我給你帶點吃的回來。」她把我拉到衛生間,「來,你先洗個澡,穿我這件睡衣,睡一會兒,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衣服和吃的。」 我在喉嚨裡「恩」了一聲。 「對了,你應該還要上學。」她皺著眉想了一下說,「明天我去問問附近的學校,馬卓,你念幾年級來著?」 「三年級。」我說。 「好吧。」她拍拍我,「我們慢慢來。」 我進了衛生間,有些用不慣那個噴頭,打開噴頭,水就像下雨一樣落出來,落在身上時我總是一個激靈,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水溫倒是不熱也不涼,舒服得很。我沒有用她的沐浴露,太大的瓶子,倒起來很費勁,那個香味我也不喜歡,太香了,讓我想打噴嚏。奶奶說,沐浴露不能天天用,越用身子越髒。我不敢不信。洗完,我換上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實在有些大,幾乎要從我身上全部滑落下來。桌上放著餅乾和一杯奶,我胡亂吃了一些。走進她的房間,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梳粧檯,著實吃了一驚。奶奶的梳粧檯上,除卻一把舊得掉齒的梳子和一瓶永遠也抹不完的雪花膏,什麼也沒有。可是,她卻有這麼多的瓶瓶罐罐。我只是驚奇,卻一點也不想把玩。我知道,除了她,在這裡我還有許多的東西需要去適應和接受,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樣想著,我爬上了她的床,很快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應該是半夜,我聽到外屋有響動,不過我太累了,所以沒有起身。我躺在那裡,臥室的門忽然被撞開,她幾乎是跌進門內,透過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身上的血,嚇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撲上來,捂住我的嘴,不許我尖叫。 我渾身發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捂住胳膊,輕喘著氣命令我說:「把床頭櫃打開,給我藥箱子!」 我拉開床頭櫃,找到她想要的東西,拎出來放到床上,再替她把蓋子打開。她的臉灰白灰白的,看上去一點血色都沒有,咬著唇問我:「你會包紮嗎?」 我搖搖頭。 「來,我教你,你先把雲南白藥拿出來,對,就那個小瓶……再去打盆溫水來,剪刀在廚房檯子上,拿過來剪紗布……」 我按她的吩咐一一地做,她手臂上方被人插了一刀,刀口看上去不算太深,但一直在流血。我聲音顫抖地問:「不用去醫院嗎?」 「我還不想死。」她答非所問。 我替她清洗了傷口,上了藥,笨手笨腳地替她纏上紗布,她皺著眉,看樣子痛得很厲害。她找了一顆白色的止痛藥,服了,靠在床邊,歎口氣說:「看來這是我的劫數,逃也逃不掉。」 「小叔嗎?」我問她。 她輕蔑地笑了一下:「你小叔,也就在雅安那小地方耍一耍,成都輪不到他演戲。」 我的天,原來她還有敵人! 「我最近得了一筆錢,總有人眼紅。」她說,「馬卓,你一定要記住,錢是這個世界上最有用的東西,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害人的東西。所以,切勿太貪,錢夠用就行!」 「多少算夠用?」我問她。 她看我半天後答:「你跟很多孩子不一樣。」 我答:「因為我是孤兒。」 「呵呵,」她笑,「馬卓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像我。」 我不知道她是誇我還是罵我。 她歪在床邊,看上去有氣無力,不知是不是藥物的作用,她好像一秒鐘就能睡過去。我替她把枕頭放下來,問她說:「你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我沒事。」她坐直身子,「這刀是我自己紮的,我心裡有數。」 我驚訝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紮自己,我的天啦,而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我多年不見的母親!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值得。」她說,「血債血還,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我看著她,無語,心酸,說不出的滋味交織在心頭。跟著這樣的媽媽,我真不敢想像,等待著我的新日子會是什麼樣! 過去(5) 成都也下雨了。 但這裡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似有似無的紗布,輕輕的,薄薄的,仿佛從來都沒有聲音。沒有聲音地開始下,沒有聲音地,就停了下來。可是成都的雨,卻有著特別大的勁兒,一粒一粒結實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時,會驚天動地的響好一陣子。我從地板上爬起來,把窗簾撩起一個角,看那些大顆大顆的貼在窗戶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臉,雨讓我想起一些東西,心裡發慌,以至於隨時可能窒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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