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蝴蝶來過這世界 | 上頁 下頁
三十


  我摁掉電話。眼淚在不知不覺中爬滿了臉頰。身後傳來大江的聲音:「需要我幫忙麼?」我轉頭,看到他手裡捏著一張紙巾。

  「謝謝。」我趕緊擦掉眼淚,由衷地說,「無緣無故跟你發火真是對不起。」

  「給你道歉的機會。」大江打蛇隨棍上,「晚上陪我吃飯?」

  「欠著,下次我請你。」我轉身,隨即到老總的辦公室,向他告假半天。他看著我說:「怎麼了,臉色這麼壞?」

  「病了。」我說。

  他爽快地答應我,讓我回家好好休息。我沒有撒謊,我是病了,那聲抱歉遲到那麼久,那個不願存在其實卻一直存在的傷疤,終於被蜂擁的往事粗暴地翻出來蹂躪,我怎麼可能不面如菜色。

  拿了包走到單位的門口,大江等在那裡,遞給我一個頭盔說:「我送你回家。不許拒絕,不然我一頭撞死。」

  我已經沒力氣和這個孩子氣的男人爭辯任何,也沒有力氣獨自回家。於是上了他的車,他摸摸我的長頭髮,愛憐地說:「小寂,小寂,瞧你多寂寞。」

  我無語。

  回到家裡,爸爸媽媽正在商量著要不要去三亞旅行,冬天旅行不知道會不會很麻煩,他們兩個腦袋靠在一起,很認真地看著報紙,再挨個往旅行社打電話,旅行還在計畫中,興奮就已經滿滿地外溢。

  而我到老了,會是誰在陪我?

  會不會找到一個男人,像我老爸那樣縱容我老媽的幸福?

  我心酸地關上門,倒在床上,戴了耳機聽阿杜。這個叫阿杜的男子,有一把糟糕得要命的破嗓子,唱讓你心酸得要命的情歌,我曾在雜誌上替他寫過專訪,專訪寫完了,雜誌賣掉了,他的歌卻戒不掉了。

  他正在絕望地唱: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對,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大江的電話很快就來了:「我很擔心你。」他飛快地說,「我知道也許輪不到我擔心,可是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很擔心你,你要好好的。」

  說完,他掛了電話。

  高澤又打我電話,我沒接。後來又打過數次,我硬著心腸,依然沒接。三天后,他終於找到我單位。我差一點沒認出他來,他變了許多,穿名牌的服飾,開始有商人的派頭。那一瞬間,我懷念穿白襯衫白球鞋的他。這個男人固執地佔據著我年少時所有的記憶,他實在應該感到滿足。

  只是時過境遷,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的傻。

  我們在「食之都」剛坐下,他就單刀直入地問我:「有男朋友嗎?」

  「和你有關係嗎?」我淡淡地笑。

  「也是。」他並不接招,「有和沒有,我都打算重新追求你。」

  「你認為你有機會嗎?」

  「有。」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小寂,我相信你還愛我。」

  高澤的胸有成竹讓我感到噁心,我在那一刻明白,我對高澤,根本就沒有了愛情,所有的懷念,不過都是出自於不甘心。

  我心釋然。

  只是還是不願意和任何人約會,心死得讓自己都灰心。

  耶誕節的夜晚,市里的好幾家雜誌包了家歌舞廳搞聯誼晚會。小寞苦著臉說不知道該答應哪個男生共度聖誕夜,索性一個也不答應了,吵著要和我一塊去。她帶我去她熟絡的理髮店做頭髮,老闆替我把長髮收拾得妥妥貼貼,只肯收下很少的服務費。這個小寞,在哪裡都吃得開。

  大江一看到我們就發呆了。我順水推舟,把小寞往他身邊一推說:「照顧好我妹妹。」大江瞪著眼說:「孿生的?」

  我揚揚眉:「可不?如假包換。」

  洗手間裡小寞低聲對我說:「做雜誌的人都挺迂的。」

  「誰讓你跟著我來,」我說,「最怕這種應酬,煩都煩死。」

  「姐你一貫這樣啦。」小寞說,「今晚我好人做到底,替你應酬好啦。」

  「不許悔。」我趕緊脫下我的大衣給她。

  「扮你我拿手啦。」小寞說,「今晚看我的。」

  小寞真有她的,表演滴水不漏,就連我們老總也被她騙到,一邊跟她敬酒一邊討論明年雜誌的改版,小寞均從容應付,趁人不注意,朝我眨眼睛。

  我樂得在一旁清閒。

  十二點的時候,我很累了,小寞正玩到興頭上,我告訴她我要先回家。

  「好的,」小寞附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我會找到人送我。」

  我當然放心。跟她再見獨自走到大門口,身後卻傳來大江的聲音:「小寂,你等等,我送你。」

  「你認錯人了。」我回頭笑笑說,「我姐在裡面。」

  「我不會錯。」大江走上來,「你是小寂。」

  「憑什麼這麼肯定?」我奇怪地問他。

  「你剛進雜誌社的時候,捧著一杯茶站在視窗,眼底的那抹憂鬱讓我震憾,我從那一刻起,就決定要保護你一輩子。」

  「不用說得那麼抒情吧。」我微笑,「不過我承認,你的眼睛很厲害,要知道我要是和小寞存心使壞,連我爸媽都不一定分得清。」

  「我可以的。」大江說,「你妹妹永遠不會有你那麼動人的眼神,縱然她穿上你的紅色大衣。」

  「別吹牛。」我說,「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猜的。」

  「是不是還有一輩子可以證明麼。」大江朝我伸出手,「你要是不介意,我想陪你走一輩子。」

  我笑。

  可是他不笑,一本正經。

  這是耶誕節,深夜十二點。整個城市燃著不夜的燈火,我慢慢地把手放進大江的手裡。他的手寬大而溫暖,牽著我,和我一起走過飄雪的燈火輝煌的大街。

  能和大江一起走多久我還不知道,但我已經幸福地發現,在我心裡一直複雜和迷亂的愛情,原來也可以開始得這麼的突然和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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