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向左,遇見花開 | 上頁 下頁
一〇


  她一點也不害怕程雪茹知道,因為她知道我會為她保守秘密。但是我很擔心會影響她的功課,她卻說:「姐,我沒你優秀,我就是有四條腿也趕不上你,我媽在我身上拼命下工夫,其實也是因為她心裡很清楚,我比不上你,無論是哪方面我都比不上你,她不甘心,所以才那麼失去理智地培養我。」

  我啞口無言,再次確信,芳菲已經趕在我前面「長大」了。因為戀愛,高考她考得一塌糊塗,我為此很自責,她反倒安慰我,「凡事都有得就有失,我既然得到了我要的愛,就肯定會失去什麼,上帝是公平的。」

  在我十八歲生日這天,李老師打電話到我住的女生宿舍樓,要我回家吃晚飯,說要給我慶祝生日,說芳菲也回來了,在家等著我。

  雖然在同一座城市讀大學,但我和芳菲見面的時間並不多,我既要忙功課又要忙著做家教,而芳菲卻忙著談戀愛。每次見到她,她的臉上總是紅潤飽滿,有一種真正因為年輕而散發的氣息,我想那應該是愛情的滋潤吧。

  芳菲在進入大學的第二個月就跟高中的那個男生分手了,大學儼然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向未知世界的門,一切都是那麼新奇。「真幼稚!」她這麼評價初戀男友,抑或是評價她自己。就像是被束縛了一個漫長冬季的繭,就等著春天來臨破繭成蝶了,脫離了母親管教的芳菲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新鮮空氣。

  「姐,你為什麼不談戀愛?」芳菲一直認為戀愛是走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標誌。我總是笑笑,「姐沒時間呢。」

  對我而言,愛情是件遙遠的奢侈品,就目前的狀況我享受不起。每個週末,我要擠好幾趟公車去給人做家教。我覺得自食其力才是成熟的標誌,這點顯然跟芳菲的理解不同。當然,這絲毫不影響我們相互依存的感情。

  每次芳菲來看我,我都在宿舍裡用電爐給她煮面吃。還不能給舍管發現了,因為宿舍是禁止用電爐的。

  晚上我會和她去看一場電影。散場出來她總要纏著我給她買校門口夜市的羊肉串,回宿舍的那條路很長,路燈下總聚攏數不盡的飛蛾,芳菲親密地挽著我的胳膊,一邊吃著羊肉串一邊看著那些飛蛾說:「姐,我好幸福。」

  那一刻我不記得眼中有沒有淚水。

  就覺得眼眶一陣潮熱。

  雖然自己不夠幸福,但是能讓愛的人幸福,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芳菲是我愛的人啊。於是我跟她說:「姐也很幸福。」

  芳菲不知道,其實我也有過動心。

  那是剛入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我去見一個家教。報紙上看到的啟事,我就打了電話過去,是個男人接的,他要給他九歲的女兒找個語文老師。聽聲音應該是個很和氣的人,他約我下午三點見面。一進入那個綠樹成蔭的僻靜社區,我就知道這戶人家不是普通階層。這是一片別墅區。我找到那棟白色的房子,摁了門鈴。先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阿姨接待的我,過了一小會兒,一個三十七八的男子從客廳的旋轉樓梯上走下來。

  他一邊扣著西服的扣子,一邊居高臨下地看向我。

  臉上是慵懶而漫不經心的表情。

  步伐卻明顯地放慢了半拍。

  然後,他沖我莞爾一笑,「是顏小姐吧。」

  記得那天我穿了件綠色開胸毛衫,自己織的。裡面是條玫紅的繡花仿鍛裙,我買不起真的,是跟同寢室的姐妹在大市場淘的外貿尾單。腳上是雙十幾塊錢的繡花布鞋。挎著個廉價的草編袋。我想我的衣著應該跟他家的豪華家居很不協調,愈發顯得局促起來,搓著手羞澀地跟他笑了笑,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

  他走到我跟前的時候,我覺得他一直盯著我看,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坐下來交談的時候,我偶爾也瞟瞟他,發現他是個蠻耐看的男人,單眼皮,面目和善,笑起來的樣子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後來我見到了他的女兒,穿著寶藍色的鍛裙,長得很漂亮,像個洋娃娃。孩子很安靜,也很有教養,一直乖乖地坐在我們旁邊聽大人講話。

  「她在國外出生,不大會講中文,我想讓她接受正統的中文教育。」容先生跟我談女兒時,滿臉慈愛。

  對了,他姓容,叫容念琛。她女兒有個法文名字Sophie。原來她出生在法國,她跟父親交流時也是說的法文。

  我不知道別人聽法文是什麼感覺,我覺得法文很好聽,尤其是被清脆乾淨的童聲說出來,就更好聽了。可能是漸漸地聊得有些熟了,Sophie孩子的天性逐漸顯露出來,很自然地坐到父親的膝蓋上。她勾著父親的脖子,附在父親的耳畔說著悄悄話,容先生則笑著點點頭,又拍拍她的小臉蛋。

  我覺得胸口有細微碎裂的聲音。

  很多年前,我也是這麼坐在伯伯的膝上,在他懷裡撒嬌。伯伯是個慈愛的人,也是個優雅的紳士,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氣息讓人覺得很舒服。每次伯伯去看我們,我總愛纏著他唧唧喳喳地說話,而無論我說什麼,伯伯總是微笑著看著我,間或拍拍我的臉……多久的事了,真的是很久遠了,久得仿佛成了前世的事。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容先生發現了我的異樣。我掩飾自己的窘迫,笑了笑,「我在猜你們說什麼。」

  容先生也笑了,「唔,我們在議論你,Sophie說你長得像仙女。」

  我頓時有些臉紅起來。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你的確很美。」

  「謝謝。」我更窘了。

  「就在這兒吃午飯吧,跟Sophie先溝通溝通再教她比較好。」容先生放下女兒,語氣再隨和不過,「正好我沒什麼事,可以陪你們一起用午餐。」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容先生為了和我們一起吃飯,推掉了當天一個重要的商業午宴。他說他就想和我多待會兒。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其實也不能算開始抑或是結束,因為我從未答應過他什麼,他也沒有給過我什麼許諾。我只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他身上獨特的成熟男人的包容和涵養讓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並不願去想這是因為什麼,潛意識裡也拒絕自己去想。

  他其實很忙,有時出門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人。

  但只要他在這座城市裡,他每週總會抽出空去學校接我,一起用餐或喝喝咖啡什麼的。剛開始還帶上Sophie,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一個人來了。而且每次總有禮物送我,我拒絕了幾次,他也就不再勉強我了。不是我矜持,而是我覺得和他還沒有到那個層面。

  在一次微醉後,他吻了我。

  那是我的初吻,我覺得他是在試探。

  他的吻技非常嫺熟,甚至說得上高超,溫情而熱烈。即便我沒有迎合的想法,也沒法拒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不刻意要求我什麼,但他總有辦法讓你無法拒絕,他很有耐心,似乎也很自信。他的自信跟他的溫暖隨和一樣,是他特定的身份和生活方式所決定的。我不知道他工作時是什麼狀態,和我在一起時,他的舉手投足,抑或是說話的語氣,都帶著種慵懶閒適,不大聲說笑也不刻意板臉。

  而且他很懂得尊重人,跟他說話時,他的目光總是專注地注視著對方,一點也沒有盛氣淩人的架子。他知識淵博,見識廣,說什麼都能侃侃而談,但他很少跟我談及他的私事。我只知道他是個商人,大部分時間都在世界各地飛,他的太太是個有著法國血統的香港人,現在是巴黎很有名的歌劇演員。因為太太拒絕來中國,也拒絕讓女兒學中文讓容很反感,婚姻陷入僵局,雙方就Sophie的撫養權歸屬問題爭執已達兩年。在一次大吵後,容毅然帶著Sophie回到中國,並退了Sophie的法國籍,加入中國籍。

  「太太已經在法國起訴我了。」容苦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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