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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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還在醫院時米蘭親自跟我說的話,當時她就站在我床邊,面目猙獰,咬牙切齒,似乎我真的跟她有血海深仇,她要我用血來償還。我從來沒覺得她有這麼可怕過,扭曲的面孔讓我晚上連連做噩夢,出院後都還在做噩夢。她果然不甘休,又先後幾次找上門吵鬧,或打電話恐嚇,我沒有一天清靜過。舊病復發的子宮大出血讓我的身體再次垮了下來,迅速地消瘦下去,我又恢復到了三年前來美國時的瘦骨嶙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比耿墨池更像一個垂死的人。 想想這場愛情糾葛到如今,我真的已筋疲力盡,老天到底不是那麼慷慨的,連最後陪著心愛的男人死去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還這麼連累他,讓他時刻不得安寧!還有祁樹禮,他跟我根本就是一類人,愛一個人愛到粉身碎骨,只可惜我給不了他想要的愛,我的愛今生都給了耿墨池,這個真正已經垂死的男人,即使他真的死去,我的愛也沒有活著的可能。所以我還是離開吧,我不怕死在任何人手裡,卻害怕兩個男人都死在我手裡,怕今生欠下的孽債,來世他們還追著我還,我今生都還不了,還指望來世嗎? 早該明白命運如同一場局,我們都是這場局裡的一顆棋子,廝殺到最後,前進或後退,都是生不如死。 臨行前的晚上,我邀耿墨池到西雅圖碼頭區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廳用餐,算是最後的晚餐吧。我竭力讓自己平靜,不敢透露絲毫離別的情緒。可還是被芥末嗆個半死,喉嚨裡像是著了火,我灌進大半杯冰水才緩過勁來,被辣得眼淚汪汪:「不好意思,我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沒吃相。」 他呆呆地看著我,眼睛裡倒映著燈光,裡面有我的影子。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他緩緩伸出手,撫摸我瘦削的臉,端著酒杯很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這麼說著,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隔著模糊的淚光,只覺他瘦了許多,瘦得臉頰的顴骨都凸起來了,眼角也已經有了細紋。 他夢囈一般喚著:「考兒?」 我拼命點頭:「嗯,是我。」 他問:「你害怕嗎?」 我說:「害怕,很害怕。」 他回答:「我也是,總怕閉上眼睛再睜開就看不到你了。」 我的眼淚簌簌地落在餐桌上。 他喃喃地訴說起來:「這幾天老是做噩夢,夢見你一個人走了,把我孤零零地丟在這兒,在這世上除了母親,我無依無靠,現在你就是我的依靠,真是很抱歉,本來應該我是你的依靠才對,讓你受了這麼多苦,讓你失去了孩子,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罪人,可是沒有辦法,我放不了手,怕一放手就再也沒辦法把你找回來。」 「真的,現在我越來越害怕,怕見著你,又怕見不著你,可是我更害怕,怕你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但是我知道,有些錯誤已經沒有辦法彌補,我給不了你幸福,反而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你沒有記恨我,還一直守候在我身邊,不離不棄。這時候我才明白,上天原來待我不薄的,把這麼好的一個你送到我面前,我在感激中漸漸學會了寬容和接納,比如寬容祁樹禮,讓他在我死去後繼續我無法繼續的愛,給你幸福,給你快樂,我真的改變了很多……」 我淚流滿面,手緊緊抓著臺布,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對不起,最近老是動不動就落淚。」 他看著我,目光忽閃如搖曳的燭火,似要把我的心照得通明。我一陣發慌,他卻忽然發現我的無名指空空的,一臉驚詫,「戒指呢?怎麼……」 我把領口的絲巾解開給他看:「戴著呢!」 戒指已經被我用一根細細的鉑金鏈子穿著戴在脖子上了。 他笑:「怎麼戴脖子上呢?」 「因為……我無法名正言順地戴上這枚戒指,但我要戴著,到死都戴著,所以就掛脖子上了,挺好啊,魔戒裡的弗羅多不就是把戒指掛脖子上的嘛。」 「謝謝!」他輕輕吐出這兩字,瞬間低下頭,似乎不敢跟我直視。 「我拿什麼送你呢?我身上沒值錢的東西……」我也低下頭假裝在包裡找東西,其實是想擦掉滿臉的淚。 「你不是已經送我了嗎?」他拉開衣領給我瞧,一根精緻的手工鏈子露了出來,好眼熟啊。想起來了,是他剛來西雅圖時,我們一起在議會山大街的精品店裡買的,不過當時刷的是祁樹禮的卡。 「放心吧,這根鏈子是屬於我的,」他好敏感,一下就看出我的內心所想,「我早就把那次逛街花的二十幾萬美元打到了你的帳戶上,這鏈子就當是你送我的。」 我淒然一笑,有這麼送東西的嗎? 這時,琴聲戛然而止,餐廳一角的鋼琴師起身離座了,大概是演奏已告一段落。我怦然一動,也起身離座,徑直走到鋼琴邊,坐到了琴凳上。一首久違的《離別曲》從我指間飛了出來,多年前在長沙的某個琴店裡,他曾為我第一次演奏了此曲,第一次聽他彈琴就彈《離別曲》,似乎從一開始就預示了離別的宿命,從祁樹傑和葉莎沉入湖底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擺脫不了這宿命。 他始終沒問我為什麼彈這首曲子,出了餐廳,我們手牽手漫步在艾利略灣碼頭的街邊,皓月當空,西雅圖過於燦爛的燈火讓月亮有些黯然失色。我們誰都不願意說話,真希望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一直走,直到生命的最後。太空針就在我們身後閃爍,我看著燈光下讓我今生刻骨銘心的臉,突然就撲過去,箍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顫抖不已的冰冷的唇。 還是跟多年前第一次親吻一樣,溫軟得不可思議,帶著某種迷離的氣息,驚心動魄,唯一不同的是,現在更多了份錐心的痛楚。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樣難過,就像一顆心生生地被切開,拿刀子在傷口上劃,都說肝腸寸斷,這哪是寸斷,分明是千刀萬剮,血肉模糊,痛不可抑,卻又毫無辦法。 「我愛你,墨池!」我仰望著他,輕輕呼著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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