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六三


  「我也愛你,白癡!」他摟著我的腰,也笑,可是眼中有淚光在閃動,西雅圖迷人的港灣在他眼中竟有了種永恆的味道。

  回到家,我跟往常一樣照顧他喝下中藥,但在最後給他泡牛奶時加了一粒安眠藥,他睡覺很不踏實,一點點的響動都聽得到。安頓他睡下後,我開始收拾行李,又寫了兩封信,還把他每天該服用的中藥和西藥用英文寫在一個冊子上放到了廚房,朱麗亞明天一早就可以看到的。

  臥室的燈光溫暖而傷感,我提著行李站在門口很久都挪不開步子,他睡在燈光下,面孔安詳,雖然瘦削,但每一根線條都還是那麼柔和,他的眉心是舒展的,仿佛明早醒來就會看見我一樣。可是他將要看不到了,我也看不到他,此一別必是最後的訣別!

  「墨池啊!……」

  我丟下行李撲到他床邊低聲飲泣,我知道我生來就是個狠心腸的人,其實那是因為怯懦,所以假裝勇敢,便以為自己是真的勇敢了,而這所謂的勇敢現在就露了本相,我終究是懦弱地想要逃避。窗外淅淅瀝瀝似乎下起了小雨,我一直流著淚,好似這一生的眼淚,都會在這一夜流盡,仿佛只要在心底拼命呼喊,他就會留在這世上。這樣的離別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可還是讓我痛到無法呼吸,模糊的淚影裡,他的臉,他的眉眼,他的唇……在視線中忽近忽遠,心上的烙印卻越來越清晰。

  雨越下越大,我哭了很久,最後無法再耽擱一秒才離開床頭輕輕帶上門,那些曾有過的愛戀,那些刻骨銘心的時光,一點一滴,都被我關在了這扇門後。我悲愴地走進茫茫夜色,經過祁樹禮家的門前時,我將寫好的另一封信放到了他花園的信箱裡。他房間裡的窗簾是拉著的,還隱約透出暗淡的燈光,顯然他還沒有入睡。自從在醫院得知我流掉了他的孩子,他就再沒有和我見過面,足不出戶,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我想他是在詛咒我。

  當飛機起飛的一刹那,我也在詛咒,恨不得飛機即刻就掉進西雅圖離別的港灣,所有的人都生還,只有我死去。

  可是十幾個小時後,飛機還是平穩地降落在地球的另一邊——中國上海,隨即又轉機到湖南長沙。黃花國際機場人頭攢動,跟三年前離開時一樣,陌生而熟悉,我拖著行李盯著候機廳,時光交錯,精神迷亂,仿佛看到耿墨池又跟多年前一樣,穿著件風衣,氣宇軒昂地站在那裡意味深長地瞅著我笑。

  「帶這麼多行李準備嫁到上海去嗎?」

  「是啊,聽說上海男人是最適合做丈夫的,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肯定沒有。」

  「何以見得?」

  「全上海最優秀的男人就站在你面前。」

  ……

  我沒有哭,卻比任何時候都傷心欲絕,置身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置身一個空虛的舞臺,主角是我,對手是寂寞,從開始到結局只有離別。我入戲太深,看戲的人都已離去,我還在舞臺獨自寂寞……坐在計程車裡,我精神恍惚,忽然很後悔回來,應該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才是。在市區一家酒店下榻後已是傍晚,我站在窗前打量城市的燈火居然很不適應,感覺降臨在另一個星球,沒有了咖啡的濃香,連空氣都變得陌生。這邊的夜色或許沒有西雅圖那麼絢爛迷人,卻有我今生不能捨棄的牽掛,幾乎沒多想,我連晚飯都沒吃就直奔位於長沙市郊的彼岸春天。

  莫愁居已經易主,三年前我親自賣掉的,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主人。隔壁的近水樓臺亮著燈光,聽祁樹禮說過,房子現在給他國內的一個經理居住。在水一方呢,黑燈瞎火的,顯然主人不在家,也聽耿墨池說過,房子早已出手,而且好像還轉了兩次手,現在在誰的手裡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徒步來到在水一方,凝神靜思,明明沒有任何響動,卻好像隱約聽到了鋼琴聲,仿佛來自一個久遠的時光隧道,才不過三年啊,一切就已物是人非!

  周圍忽然寂靜得可怕。

  沒有一個人。

  我呆呆地站在門外的路燈下,仿佛有一隻手,在慢慢地揉著心頭的傷口,疼痛猶如被風吹散的花瓣,自心底蔓延開來。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是這麼留戀,此刻我才領悟到,一個人要是將對人間的一簇簇留戀都熄滅,該有多難。所以我寧願站在這微涼的夜風裡,等那些過往的心碎記憶漫過來,將我掩埋。其實當初在他離開時,這裡已成我心底一座荒蕪的墳,被幽禁在這裡的往事,此刻全部都翻湧而來,如地獄鑽出來的厲鬼,撕扯著,拉鋸著,讓我原本就破碎的心更加血肉模糊。

  「小姐,你找誰?」身後突然有人問我。

  親愛的,請不要在夜晚的時候突然跟一個發呆的人打招呼,否則你不把她嚇成鬼,她也會把你當成鬼的。就在我惶恐地回過頭的一刹那,我就把身後的人當成了鬼,當然,他也把我當成了鬼,我們幾乎同時尖叫出聲:

  「考兒!……」

  「啊,高澎!」

  當我跟爸媽提出要去深圳工作的時候,他們就一句話:「你就是瞎折騰,到哪兒都折騰,再這麼折騰下去,遲早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對於此次回國,我沒有跟他們作過多解釋,但他們心裡都有猜測,不打招呼突然回來,肯定是被祁樹禮甩了,對我不聞不問為的是照顧我「脆弱」的自尊心。還是我媽心疼我,看我瘦得剩把骨頭,每天又是烏雞又是紅棗地給我燉著吃,調養了一個來月,氣色有所好轉。期間我打過電話到美國,詢問耿墨池的病情,是朱麗亞接的電話。

  「先生走了,你走後的第二天他就走了。」

  「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沒說。」

  「隔壁的祁先生呢?」

  「不清楚,也很久不見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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