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八〇


  「不然呢?」樊疏桐自嘲地笑,拿過茶几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用火柴點上,「我又沒有連波那樣的運氣,可以有人幫我收拾。」

  這讓朝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搓著手尷尬地低下頭。

  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我帶你上樓參觀下吧。」樊疏桐起身,自顧朝樓上走,「下次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回來,樓上看風景挺好的。」

  他忽然很怕孤單面對她,就如此刻。

  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覺得很難捱,而這分明又是他時時刻刻希冀著的,在這屋子裡閉上眼睛就會想像著她的到來。

  真的面對她了,他才發現他原來比想像中的還要脆弱。

  「好,我正想參觀下呢。」朝夕於是也起身跟著上去。

  樊疏桐帶著朝夕到樓上轉了個遍,唯有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他沒帶她進去,「堆雜物的,挺亂。」樊疏桐解釋道。最後繞道了臥室門口,他故意指了指裡面,「敢進去嗎?」「討厭!」朝夕瞪了他一眼,大方地走了進去。

  樊疏桐卻看著她的背影陷入無邊無際的悽惶,她的背影一如少女時期的纖瘦,這麼多年了,她就是他的一個夢,他擺脫不了,於是放棄了掙扎,任由著她在無數個冷清的夜裡一點點地蔓延進他的夢境,而他,也許直到生命終止都不會醒來。

  可是,她明白這一切嗎?

  「真美……」朝夕在露臺上發出由衷的讚歎。

  樊疏桐走到她身後,指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湖區說:「看,蘆葦——」

  朝夕深呼吸,站在高處,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邊的地形,這棟房子建在一個山坡的邊邊下,樊疏桐介紹說,山坡上居住的都是湖區原來的居民,後來被政府集體遷過來的,山坡抑下就是濕地保護區了,樊疏桐的這棟宅子正式介於山坡和保護區之間,可謂占盡了得天獨厚的地勢。

  湖岸的蘆葦生長得非常茂盛,起伏翻湧著,一層層,一浪浪,非常有畫面感,聽說經常有攝製組過來取景。

  朝夕看著那些翻飛的葦叢,不由又想起來母親,想起了幼時在老家胭脂河畔的葦叢裡嬉戲的情景,母親那時常帶著她在河畔一待就是半天。那時候的母親是極美的,因為她心裡正思念著某個人,一個女人一旦心裡有了思慕的人,就會格外美麗。可是這世上大凡美麗的東西總部長久,比如愛情。母親的悲劇時時在提醒朝夕,不能太執念於某樣東西,否則只會讓自己受苦,可這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說放下就放下,朝夕不能,樊疏桐亦不能。

  有那麼一瞬間,朝夕幾乎落淚。

  她不敢回頭,只能長久地凝視著湖岸,聲音發著顫:「哥,你讓我情何以堪?」

  「你不該讓她到這來。」連波傍晚來接朝夕時,跟樊疏桐說。晚飯時朝夕做的,打電話加來了連波,吃完晚飯兄弟倆到觀景臺上散步,樊疏桐面朝著夕陽迎風而立,解釋道:「是寇海帶她來的,我也很意外。」

  連波不好說什麼了,凝視著湖面上金色的波紋,歎口氣:「哥,你這是何苦呢?」

  「什麼意思?」樊疏桐側臉望向他。

  「你修這麼個宅子有意義嗎?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你的弟媳,有些事情你能放下就放下吧……」

  「你還怕我跟你搶?」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樊疏桐冷冷地瞥著他,「我一天不死,你就覺得有威脅,連波,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這麼不堪嗎?我並沒有打攪到你們,我只是守著我自己的地方過我自己的生活,倒是你,似乎太過惦記這裡了。」

  「哥……」

  「別以為我不知道,從這宅子建成的那天開始,你就惦記了,我經常看見你的車停在那邊的馬路上。」樊疏桐一語點破,想是夕陽映射的緣故,目光中近似燃著火,「為什麼你不進來?是我心裡有鬼,還是你心裡有鬼?連波,我想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如果我放不下她,兩年前我就不會退出,你知道我的脾氣,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可是我退出了,只因你是我的弟弟!你呢,你是這麼對我這個大哥的,我安安穩穩過著自己的日子,你還像防賊一樣地防著我,你不帶朝夕來這裡就是在防著我,連波,我對你很失望。」

  連波只是搖頭:「不,哥,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不帶朝夕來這裡不是防著你,我是覺得很愧疚,我曾經跟朝夕勾勒過這樣的家園,可是我沒有能力幫她實現,我覺得有愧於她。我總想對她好,可是連起碼的承諾都兌現不了,而你輕易就實現了這一切,我明明不如你,卻偏偏橫刀奪愛,這讓我心裡很不好受,即便現在跟朝夕過得很幸福,我也覺得不好受……」

  「你不必如此,是我放棄的,不是你橫刀奪愛。如果我不放棄,你就是拿十把刀也奪不走。而我之所以放棄,不僅僅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弟,也因為朝夕愛的是你,這是我最無能為力的事情,所以我只能放棄。」

  樊疏桐背著手,面對著落日下的湖水,深深地嘆息,「似的,我很愛她,我不會跟你說假話,一直到現在我仍然那麼愛她。就是因為愛,所以我才想讓她幸福,她跟著你才覺得幸福,我有什麼辦法?何況,我終究是欠她的,曾經那麼傷害過她,我才真的是心裡有愧,尤其是……因為那個孩子,她差點連命都丟了,我為她修這個宅子算得了什麼。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這個宅子並不在我的名下,當初建的時候就劃到了朝夕的名下,我將來若不在了,你們可以搬到這裡來住……」說著他別過臉看著連波,頓時有些詫異,「你怎麼了?」

  連波兩眼通紅,迷迷瞪瞪地瞅著他……

  「孩……孩子?她為你懷過孩子?」他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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