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四六


  今天是他們領證結婚的日子,他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她又吼又叫,他存心讓她難堪。而她最傷心的不是他誤會她刺激了樊疏桐,而是他誤會了她選擇這場婚姻的本意,天知道當那兩個鮮紅的本本遞到她手上時她有多激動,她恨不得掐一把自己,生怕是做夢。

  她記得,還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當他還是她的連哥哥的時候,她經常箍著他的脖子問:「連哥哥,我將來要做你媳婦的呢,你拿什麼給我做嫁妝啊?」

  連波樂呵呵的笑,刮她的小鼻頭,糾正她:「不是嫁妝,是聘禮。」

  於是朝夕一臉天真地又問:「那你拿什麼給我做聘禮呢?」

  「嗯,讓我想想……」連波當時抱她坐膝上,歪著頭裝模作樣地想了半天,終於說,「愛,我用一生一世的愛給你做聘禮如何?」

  「愛是什麼呀?」

  這話把連波難倒了,「愛就是……就是……」連波大約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繞暈,最後只好胡謅,又繞了回去,「愛就是我娶你做媳婦兒。」

  「哦,明白了!那我也愛連波哥哥,我也娶你做媳婦兒吧,你想要什麼聘禮?」

  「……」

  「我也很喜歡大哥哥,我也想娶大哥哥做媳婦兒,可是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聘禮,等他回來了我問問他,我可以把我畫得最好的畫送給他!」

  「……」

  連波當時可能要抽風,聽到這樣的話。但他很理解小孩子的單純世界,在他看來,娶對方做媳婦兒大約是小朝夕表達自己的一種方式,就像她喜歡跟哪個小夥伴玩就會把糖分給對方吃一樣,於是連波想了下,也順著小朝夕的話問下去:「那如果在我跟大哥哥之間你只能選一個做媳婦兒,你想選哪個呢?」

  朝夕多年後回想,連波當時問那個問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的,難道那個時候他潛意識下就已經存了那樣的心,他希冀著未來的某種可能?對此朝夕不得而知,她只記得她當時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選連哥哥!」

  「為什麼呢?」

  「因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聘禮!」

  「哦,那你說我想要什麼聘禮?」連波當時臉上都笑開了花。

  當時還不到九歲的小朝夕脆生生地答:「是我一生一世的愛呀,就像連哥哥會把你一生一世的愛給我一樣,連哥哥喜歡我才會給我,我喜歡連哥哥也會給你。」

  「……」

  成年後的朝夕每每想起那一幕,常忍不住淚濕眼眶,那時候的她尚且年幼,並不理解什麼是愛和喜歡,可是她對他的心從來就沒變過。兒時的心願如今終於實現,卻是以彼此怨恨的方式,大約也是她沒有想到的。這麼多年了,她一度對這個人對這段感情灰心到絕望,可是她沒辦法騙自己,她以報復的藉口逼迫他結婚不過是給懦弱的自己以勇氣,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屈服。多麼可悲又可憐的愛情……可是他不懂,他一點點都不懂,還如此誤會她,讓她當眾出醜,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他是真的恨她……

  雨越下越大,朝夕哭了很久,渾身都濕透了,鄰居們也不再勸她,由她去。最後她一個人踉踉蹌蹌地摸上樓,也不開燈,一個人在黑暗中睜眼到天亮……

  連波,你終於娶了我,可是你當初答應的聘禮呢?

  一生一世的愛,在哪裡?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誤會加誤會,就再也沒辦法辯駁得清了。連波認定朝夕故意刺激樊疏桐,故意折磨他,這讓他心裡的恨愈發的盤根錯節,再也沒有拔去的可能了。無論樊疏桐在醫院裡如何跟連波解釋,說這事跟朝夕沒有關係,連波就是聽不進去,他始終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是他把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在樊疏桐的面前自責不已。

  「你們兩個啊,真是讓人不省心。」樊疏桐只是嘆息,他已經非常虛弱,腦部的瘀血壓迫著神經,導致經常昏迷不說,視力也已嚴重受損,隨時可能永久性失明。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稱如果不做手術,肯定捱不了多久。可是手術的風險非常大,樊疏桐之前已經開過兩次顱,第三次開顱,可能又要去國外,而且還要儘快。

  樊世榮去醫院看望兒子,可能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樊疏桐對父親的態度沒有那麼激烈,還自嘲地跟老爺子說:「首長,我在永安園買的那塊地,估計我得自個躺進去了,對不起啊,我不能給您送終了。」說這話時,他臉上依然有著不可磨滅的隔閡。

  樊世榮眼眶通紅,看著兒子說:「你要是個男子漢,就跟我好好地活著,你不是要跟我對抗到底嗎?戰鬥還沒結束,你就投降了?」

  樊疏桐躺在病床上只是笑:「首長,您甭激我,生死有命,您這輩子造多了孽,該您白發送黑髮,認命吧您!」

  當時連波和朝夕也在場,連波說:「哥,都這時候了,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多留點精神養病。」

  「養什麼病,我都養了三四年了,還不是這樣。」樊疏桐還插著氧氣管子,目光掃過連波,落在朝夕的身上,「朝夕,你瘦多了,可別這樣啊,太瘦了怎麼做新娘,會很難看的。對了,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趕上。」

  朝夕低下頭沒有吭聲。

  連波說:「哥,我們不舉行婚禮,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安心舉行婚禮?」

  「那怎麼可以?這樣會委屈朝夕的,我也不答應,女孩子一輩子就一次婚禮,不說隆重,簡單的婚禮總要有個吧。」樊疏桐看了看連波,又看了看朝夕,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兩個人哪有半點新婚的喜氣,互不理睬,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人就別過臉,像是真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朝夕這時候說話了:「哥,不用你費心,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婚禮嘛,以後再說吧,現在先照顧你的身體要緊……」

  「我們不舉行婚禮。」連波搶過話,一臉決然,「已經商量過了,婚禮只是個形式而已,我們都不弄那一套。」

  他根本就沒有跟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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