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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街上華燈初上,路燈像一串串珠子,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發出奪目的光暈,朝夕一路數著那些「珠子」,一路走回家。路邊各色櫥窗燈火輝煌,朝夕一家家地看著,只覺自己像個疲憊的旅人,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她覺得很冷,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像針刺般的疼。走到一家婚紗店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

  櫥窗內的塑膠模特身上穿著件乳白色的婚紗,紗裙上綴滿珍珠和水鑽,在燈光的映射下燦爛奪目。朝夕盯著那件婚紗看了很久,最後被店員小姐請進了店裡,朝夕近乎麻木地付了一大筆錢,預定下了那件婚紗。每個女人一生最期待的就是自己的婚禮,她無所謂期待,但至少得讓自己穿上婚紗步入這場詭異的婚姻吧,哪怕因此被他嘲笑。

  她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回到連波住的社區的時候,已經累得腳底發軟。雨一直在下,雖然不大,但她的頭髮和長風衣都淋濕了,額頭的發梢似乎還在滴水。她還沒有吃晚飯,又累又餓,虛弱得幾乎要暈厥。她在樓下抬頭看了看自家窗戶,還沒有燈。連波顯然還沒有回來。

  因為是老式公寓,沒有電梯,她必須爬上樓。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就坐在花圃邊的長椅上休息,等緩過來後再上樓。

  「朝夕……」黑暗中似有人叫她。

  她有些遲鈍地扭頭,看到涼亭那邊走過一個人,看不清臉,但他指間燃著煙,他夾煙的姿勢很獨特,朝夕一下就認出了他:「哥?」

  果然是他,他緩步走到她跟前,漫不經心吸了口煙:「我等了你一個下午,打你電話關機,上哪去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這幾天到哪去了,寇海他們到處找你。」

  「放心,我暫時死不了的。」他戲謔地瞅著她,深黑如夜色的眼眸翻湧著巨浪,「我要死了,誰來給你們收屍呢?」

  朝夕別過臉,不吭聲。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這伎倆你對付我就可以了,何苦來為難他?」樊疏桐穿了件深藍色的薄大衣,周身透著寒氣。他的情緒看上去似乎還不是太激動,可能是已經激動過了,現在回歸了平靜。他看著她:「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們證都領了,來不及了。」她呵呵笑了下。

  「你果然是蠍子!」他這麼說她的時候,語氣仍是平靜的,但那神情卻透著令人心悸的絕望, 「朝夕,你蟄我吧,放過連波好不好?」

  朝夕說:「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哥,如果這件事情傷害到你,我很抱歉,但這真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誰介入都解決不了問題。你的身體不好,不要再為我憂心,好好保重,我和你總要有一個好好活著。」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能好好活著,一定要這麼作踐自己!」

  「我沒有作踐自己,我一直在試圖好好活著,我只是放不下這怨念,也許,還是放不下他吧。坦白說無論我有多麼恨他,跟他在一起生活始終是我的願望。你可以說我沒骨氣,也可以說我不知廉恥,但我心甘情願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他痛苦,抑或是我痛苦,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哥你就不要管了。」朝夕凍得發抖,抱緊雙臂看著樊疏桐,「找個愛你的姑娘好好過日子吧,你若能生活得好,我多少也會欣慰點,如果我們三個人只能有一個人幸福,我希望這個人是你。」

  樊疏桐無力地別過臉,聲音暗啞:「沒有你,我一個人怎麼幸福,朝夕,你終究是不懂我。」他緩步走到椅子上坐下,似乎也很疲憊,所以他縱然要發作,也沒有力氣。他抬頭看著雨夜中的她,目光透著非人類的哀傷,「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怎麼過來的,當我得知你要跟連波結婚的消息時,我居然一點也暴躁不起來,像是到了彌留之際,連吼一聲的力氣也沒有了,因為我知道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縱然你不跟連波結婚,我也給不了你未來,所以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完全無力反對。我原來還以為我跟連波之間還有場較量的,現在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這幾天我沒有躲起來,我是頭疼又發作了,住進了醫院……」

  「那你現在怎麼樣了?」朝夕欲過來。

  「別過來!」他叫住她,雙手不停揉著太陽穴,俯身撐著膝蓋,樣子看上去非常難受,「聽我把話說完,朝夕。既然你選擇跟連波結婚,而且你本身也愛他,你就跟他好好過日子吧,他縱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原諒一個人並沒有那麼難,你不是連我都原諒了嗎,怎麼就不能原諒他呢?我現在也想通了,把你交給他,其實也是我最好的選擇,我不怪你們,真的。所以你不要有顧慮,你們本身就是一對兒,是我不自量力,老想介入你們中間,現在你們已經是夫妻,證也領了,我也該死心了。

  「我不否認我還是很不甘心,但是沒有辦法,人這輩子總有得不到的東西,不屬於你的怎麼要都要不到,想不認命都不行。

  「朝夕,到了這分上,我回想過去,居然一點也不後悔當初跟你……那樣……方式是不恥,但我到底擁有過你,雖然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付出代價就可以得到的,所以我從來不後悔擁有過你,朝夕!

  「我容忍你跟連波結婚也好,尊重你個人的選擇也好,朝夕你必須明白,不是我有多麼大度,不是我有多麼高姿態,只是因為……因為我愛你。

  「我一直愛著你,朝夕。

  ……」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聲音越來越低,整個人都伏在了膝蓋上,肩膀顫抖不已。他已經竭力在她面前不要表露自己的痛苦,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可該死的頭疼偏偏這時候發作,他捱不住了,直起身子拼命將頭撞向椅子的靠背。

  「哥——」朝夕幾步奔過去,一把按住他,「你怎麼了?頭又疼了嗎?我送你去醫院,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他還在硬撐,擺著手:「沒事,我只是視力又不行了,眼睛啥都看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要命!」他閉著眼睛,拼命用手捶打自己的頭,朝夕一邊抱住他的頭,一邊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偏偏手機沒有電了,她決定去向保安求助,「你在這等會兒,我馬上去叫人!」

  可是她剛鬆手,樊疏桐就整個人從椅子上栽倒在地,還在下雨,地上全是水,朝夕哭叫起來,扶起他:「你別這樣,我馬上叫人!」

  她嘶啞著嗓音放聲喊了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幫幫忙……」

  樊疏桐已經沒有了意識,閉著眼睛,臉色煞白。馬上有鄰居推開窗戶往樓下看,也大叫:「喲,真出事了,快下去看看!」

  鄰居們很快聚集過來,打電話的,喊保安的,場面一時混亂不已,樊疏桐被人抬到椅子上,朝夕抱住他只是哭。

  恰在這時,圍觀的人群外沖進來一人,是連波。

  「哥!」他幾步奔到樊疏桐的跟前,一看這狀況,一把揪起朝夕,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拼命搖,「你怎麼這麼狠心!我哥都這樣了,你還刺激他,你不整死他不甘心是吧!」

  連波顯然是誤會了朝夕,以為樊疏桐發病是被朝夕刺激到的緣故,朝夕被他搖得頭暈目眩,辯駁道:「沒有,我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不承認!你就是想要我哥痛苦,然後讓我痛苦,你現在滿意了吧?鄧朝夕,你真是讓我失望,你怎麼對我我都認了,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對我哥仁慈點,他都這樣了,你還想怎麼著啊?你說啊,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過我哥……」連波眼眶通紅,從未如此失控。如果不是救護車這個時候趕來,朝夕只怕會被他搖得散架。眾人手忙腳亂地將陷入昏迷的樊疏桐抬上擔架,連波跟著上救護車,朝夕也要跟上去,結果被連波狠狠推開:「走開!——」

  朝夕被推得倒退幾步,差點跌倒在地,她看著救護車呼嘯著駛離社區門口,號啕大哭,無論誰來勸她,她都沒辦法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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