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三一


  「你們是兄弟,你當然會為他說話!」朝夕轉過臉看著他,滿臉都是淚水,目光隱隱地竄出一簇火苗,「你以為你很瞭解他?你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嗎?那我問你,如果我說他恨你爸爸,你信嗎?不信吧?他恨著呢,在他的日記本上,那些字把紙都戳穿了,多恨哪,就你是傻子,什麼都不知道。」

  樊疏桐不以為然:「我知道他……對我爸有些芥蒂,因為三年前就是我爸逼他走的,這不能怪他。」

  「我說的不是這事,我說的是他怪你爸爸背地裡耍手段獲得跟他媽媽的婚姻,我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但你爸爸除了你還有一個親生兒子這事你不知道吧?連波在日記全說了,這事應該假不了吧?」

  說到這,朝夕猛地打住,瞥向樊疏桐……

  但是已經來不及,樊疏桐顯然聽清了,眉毛頓時擰在了一起……他眯起眼睛,臉上的肌肉突突地跳著,血液直往腦門上湧,頃刻間耳畔似有狂風呼嘯,一時間飛沙走石,什麼都面目全非了,他只覺腦子裡像是什麼爆開一樣,劈裡啪啦一陣炸響,整個世界瞬間傾覆,揚起漫天的塵埃。

  他看著她,一直那麼看著她,死灰一樣的眸底寒光凜冽,那眼光像刀子,他要殺人!他真的要殺人了!

  房間裡靜寂得可怕,他一字一句拖長著聲音,問她:「你說什麼?我爸除了我,還有一個親生兒子?」

  整整一個下午,連波坐在書桌前沒有動。

  抽屜開著的,一個紅色塑膠封皮的日記本攤開在桌面上。紙張已經有些泛黃,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顯示出日記記載的時間頗有些久遠。

  連波目光游離,神色呆滯,仿佛面前攤開的不是一本日記,而是一個噩夢。如果日記記載的往事是一場噩夢,那麼日記被人翻看更是一個令人心悸的噩夢。都說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果然是。

  也罷,知道了就知道了,他並沒有什麼好怕的。他只是有些擔心哥哥,如果哪天讓他知道了這事,該是怎樣的災難?不過想想,朝夕應該不會跟樊疏桐說這事,朝夕一直是個有理智的女孩子,何況他們兩個好像至今沒有見上面,樊疏桐仍然在發瘋似的尋找朝夕,他會找到她嗎?

  連波沒有想到朝夕會找到這裡來,太突然太意外了,讓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老楊跟他說這事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朝夕,他興沖沖地跑進宿舍,喘著氣,頭腦和心混亂不已。明知道她已經走了,就在他回來的當天早上走的,他們在路上錯過了,可是他仍然像個傻子似的在屋子裡搜尋她的痕跡,抑或氣息。除了床上被子的疊法不一樣,屋子裡基本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聽說這兩天她就住在這,他坐在床沿撫摸著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就像過去撫摸著她的頭或肩膀一樣,手控制不住地發抖。因為被子顯然是她疊的,阿霞有時也幫他疊被子,但阿霞不是這個疊法。

  連波將頭埋在被子間,恍惚還能聞到一股茉莉般的淡香。那正是她的氣息。她來了,又走了,無聲無息。他仔細翻找,沒有發現她留下任何隻言片語,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果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倒也好了,可是他回房間時發現日記本攤開在床頭……

  一個下午,他就坐在書桌邊的椅子上發呆,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腦子裡一片空白。

  「連哥哥,該吃晚飯了。」阿霞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看著他。連波抬眼望瞭望窗外,夕陽已經不見蹤影,只有漫天彩霞將密密的樹林染成了玫瑰色,晚歸的海鳥正盤旋在樹林之上,似乎要歸巢了。這個時候正在漲潮,海浪聲沒有了先前輕柔,變得有些洶湧,海邊的岩石上一定浪花飛濺……

  「我不餓,阿霞,你們先吃吧。」連波起身,頹然地轉過身,「我出去走會兒,別等我,你們吃。」

  「可你中午也沒吃啊。」阿霞有些急了。她是個樸實的姑娘,話不多,只會默默幹活,自連波來學校,說不清是楊校長的交待還是她自己自願,一直是她幫忙照顧連波的飲食起居,幫他洗衣,幫他收拾屋子。

  連波待她像妹妹一樣,但僅此而已。

  至於阿霞心裡怎麼想,沒有人在意過,或者說大家都看在眼裡,只是沒有挑明而已,偶爾也有人開老楊的玩笑,說收了個好女婿什麼的,老楊從來就是打哈哈,一概不回應。因為他知道,這種事是兩廂情願的,他說啥都算不了數,而且自家的閨女自己最清楚,以阿霞的條件怎麼配得上連波,人家可是有來頭的。反之以連波的條件,又怎麼看得上相貌平平又沒什麼文化的阿霞呢?所以老楊從來不往深處想,除非是前世定下的姻緣,否則怎麼想都是瞎想,不靠譜。

  「連哥哥……」

  阿霞看著連波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裡,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其實除了幫他幹活,她很少跟他說話,說不到一塊去,誰叫她沒文化,他講啥她都聽不懂呢?但她知道,他是個好人,從來不擺架子,只是大多時候他很沉默,常常一個人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天晚上,連波在海邊待到很晚才回宿舍。吹了太久的海風,半夜發起了高燒,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夢見了母親,依然在病中,看著他不住地歎氣。黑暗中,他真的聽到了母親的嘆息,那麼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小波,媽媽好擔心你。」

  「媽媽,我該怎麼辦,我現在該怎麼辦?」他在心裡問母親,焦慮而痛楚。母親分明聽到了他的心聲,歎道:「我早就說過,很多事放下了就放下了,老擱心裡頭早晚會出事,你這個樣子真是讓我很不放心。孩子,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記著,用你的心真誠地對待別人,豁達一些,寬容一些,你會得到理解的。」

  「可是我感覺,她一定更恨我了。」

  「小波,你已經長大了,自己犯下的錯,自己就要勇敢承擔責任,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就是生性懦弱,太像你爸爸了。」

  「媽媽,你一定對我很失望,我做人做得這麼差……」

  「怎麼會呢,你始終是我的孩子,即便你犯錯媽媽也是有責任的,可惜我已經沒辦法幫你糾正錯誤,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小波。」

  「媽媽……」

  連波記得他是在夢中哭醒的,醒來枕畔都濕了。是的,媽媽說得很對,他就是太懦弱!他不記得他已經多久沒有和母親在夢中「交流」過了,以往每次在他有心事的時候,他要麼在日記裡寫下來,要麼就在心裡跟母親對話,他不迷信,但堅信母親一直在看著他,只是他的所作所為一定讓母親很失望。

  高燒一直到淩晨都沒有退下去,連波昏昏沉沉地摸起來吞了幾片藥,結果早上醒來就遲了,差點誤了上課。

  剛上完課,老楊就要他去辦公室接電話,說有人找他。可是待他拿起電話,對方卻不做聲,連波喂了兩聲忽然也屏住呼吸不吭聲了,刹那間仿佛全身通了電,他猛然意識到這電話誰打來的……

  「朝夕,是……是你嗎?」他呻吟著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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