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三〇


  機場外面的風很大,朝夕剛從溫暖的南方過來,本能地縮緊了身體,樊疏桐見狀趕緊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她身上:「今兒變天了,別凍著。」說著幾乎是小跑過去,將車門打開,待她上了車,他忙不迭地將暖氣開到最大。

  「沒事,沒事,我在北京待了這麼幾年,早就適應了。」她坐在副駕座上,好奇地側臉打量他,「你還好吧?前不久我碰見了寇海呢,他也還是老樣子。」

  「嗯,聽他說了,我琢磨著這次來北京會不會碰見你呢,看來我的誠意感動了上帝,嘿嘿……」他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倒車,也不時瞥她,「你還好吧?這麼幾年不見,更漂亮了,也成熟了,我一眼就在人堆裡發現了你。」

  朝夕歎口氣,似是而非地點頭:「就這樣吧。」兩人客套地搭著話,朝夕像是漫不經心,又像是有意識地問了句:「連波怎麼樣?你見過他嗎?」

  「嗯……」樊疏桐沉思著這話該怎麼回答,但還是決定說真話,因為他知道這事瞞不住,將來若揭穿反而讓自己難堪,「我們見面很少,不過他這幾天剛好來了北京,就,就今天早上走的。」

  朝夕「哦」了聲,臉上波瀾不驚:「看來我跟他沒有緣分呢,竟然錯過了。」她不動聲色地一笑,「他還好吧?」

  「還好,老樣子。」樊疏桐慶倖自己沒有說假話,聽她的語氣,看她的神態,她顯然知道連波來了北京。

  然後,兩人陷入沉默。

  朝夕顯得有些疲憊,將頭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樊疏桐放慢車速,怕開快了她不舒服,還說:「你休息會兒,到了我再叫你,我們先去吃晚飯。」

  她沒有吭聲,依然保持靜默。她以為自己閉著眼睛就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她失敗了,淚水順著眼角無聲地淌下,她別過臉,掩飾地拭了下。

  「不舒服嗎?」他問她,欲停車。

  「沒事,你開車。」她乾脆捂著臉,不讓他看到她洶湧而下的淚水。他再也不多問,默默將車開進市區,路上有點堵,他很繞了一會兒,最後停在一處僻靜的酒樓前。他要了一個包間,點了很多菜,不停地勸她多吃。她明顯情緒低落,吃得很少,目光低垂,神思飄得很遠,有時候好不容易回過神,卻又沒聽清他說什麼。

  「你看樣子是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住哪呢?」買單後他問她。

  這回她聽清了,抬眼瞅著他一笑:「你應該知道。」她真聰明!她從來不掩飾她的聰明!他既然能摸准她的航班,不會不知道她住哪,她不習慣裝傻。

  樊疏桐頗有些尷尬,上了車,自嘲地笑:「朝夕,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非常意外,車停在朝夕住的樓下後,她竟然主動招呼樊疏桐上樓喝茶。在走進她房間後很久,樊疏桐仍然疑心是不是做夢,四顧張望,摸摸這,瞧瞧那,不時還撓撓頭。朝夕放下行李先簡單洗漱了下,然後忙不迭地給他泡茶。

  「朋友剛送的碧螺春。」她將茶端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在了他對面。空氣中很快彌漫著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樊疏桐端起茶,這時候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靜靜地看著她:「為什麼躲著我?」

  他不想跟她繞彎子,她太聰明,他覺得繞得費勁。

  她亦望著他,神態再自然不過:「我沒有躲你啊,是沒有緣分碰到而已,否則我就不會讓你上樓了,也不會用這麼好的茶招待你。」

  他哧的一下笑出聲:「丫頭,你長大了,懂得待客之道了。」

  「你也成熟了,沒有再斜著眼看人了呢。」

  「我什麼時候斜著眼看人了?」

  「你以前就是這樣的啊,看人從不拿正眼,跟你爸都是這樣。」

  他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別跟我提他,別破壞了這麼好的氣氛。」

  她瞅著他只是搖頭:「你真是比我還固執,都這麼多年了,已經過去的就算了,何必老掛在心上?」

  「那我跟你之間呢?也算了?」他一冷靜,反應極快。

  她回避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素白纖細的一雙手交錯著擱在膝上:「疏桐哥,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願意自己記得,你還記著幹什麼呢?請你也忘了吧,好好地生活,就像現在這樣……」說著她又抬起頭,打量著他,「你的頭還好吧?有沒有治好?還……那麼疼嗎?」

  「你還記得我的頭,可見你並沒有忘記。」

  「是,我一直很惦記你的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這麼一句對不起,她雙肩又微微顫抖起來,「是我害的你,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害的你,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反思,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我是真的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連累你至今。而最殘忍的是,當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才發現已無可挽回,並且已為此付出了代價,餘生……我們都要承受這樣的代價……」

  「朝夕……」樊疏桐迷迷瞪瞪地看著她,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她跟他說「對不起」,他最想說的話,她竟然先說了!

  「朝夕,你真的不恨我了?是真的——不恨了?」

  朝夕俯下身子,捂住臉,仿佛對這一切已不堪重負:「我除了恨自己,我還能恨誰,一不小心走錯路就回不了頭,我告訴你,我恨的不是你,是連波!他棄我不顧,他比你要殘忍得多!至少你不會用謊言矇騙我,不會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把我推入深淵,你一直在努力救我,而他一直在推我……時至今日,在他眼裡,我連個漁家女都不如,他仍然在踐踏我的自尊……」

  樊疏桐眯起眼睛,「漁家女?」

  「是的,他寧願跟一個漁家女相處,接受對方進入他的生活,卻不肯見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他這麼對我……」朝夕頓了下,腦海裡立即閃出阿霞在連波的宿舍裡出入自由的身影,她幫他收拾屋子,幫他洗衣疊被,甚至幫他收內褲……就像突然被什麼蟄了下似的,朝夕哆嗦起來,繼而放聲大哭,就像睡夢中驚醒的嬰兒那樣不顧一切地大哭。樊疏桐頓時被她的哭聲嚇到,「朝夕……」

  「我不會原諒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朝夕拼命擺著頭,俯身將頭埋在膝蓋上,瘦弱的肩膀可憐地顫抖著。樊疏桐起身坐到她旁邊,摟住她的肩膀,扶起她單薄的身子,看著她的眼睛:「朝夕,你就這麼在意他嗎?」

  「我不是在意,我是不甘心!」

  「也許他有他的苦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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