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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黑皮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誰讓你生了這麼一副好皮相呢,除了士林,哥兒幾個就你稱得上儀錶堂堂玉樹臨風,兄弟我跟你站一塊,哪怕穿上金利來那也是個菜販子,我想當公子哥兒都沒資本啊……」

  「去去去,你就知道說風涼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寇海被妹妹慪得不行,懊惱地直拿腳踹牆。旁邊的黎偉民一聲不吭,伸長脖子朝病房那邊瞄,寇海瞧他這樣子就來氣,嚷嚷道:「呃,我說黎隊,你跟我妹妹也搞了三年物件了,你怎麼到現在都拿不下她呢?你趕緊把她娶回家吧,快馬加鞭地娶回家!」

  黎偉民回過神,聽清楚是在說他,臉上的表情就不是跟常英在一起時的那種低眉順眼了,他背起手,昂首挺胸,人民警察的威風適時地顯露出來了,他瞅著寇海道:「海子啊,你不懂愛情,所以就不會理解戀愛的幸福和甜蜜,我很享受現在的戀愛,結婚嘛,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這麼說你懂愛情?」

  「我要不懂愛情,會追你妹妹三年?」黎偉民拍拍寇海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說,「我告訴你什麼是愛!打個比方,如果你是犯罪分子,當你對英子舉起槍扣動扳機的時候,我一定會搶先站在她的面前,為她擋下那顆子彈……我寧願子彈穿透我的心臟,也不願意看到她倒在我的面前,從而用一生去懺悔去惦記,明白不?」

  寇海張大嘴巴,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掃蕩黎偉民,這廝當員警真是屈才了,他應該去當詩人,一直以為刑偵大隊的副隊長舞刀弄槍的不在話下,不曾想原來還是個情種,這世上的情種怎麼這麼多呢?不過寇海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拉下臉怒斥道:「你丫能不能別說這不吉利的話,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兒……」

  首都國際機場。接機口人頭攢動,舉牌的,揮手的,喊叫的,將偌大的接機廳攪得沸騰喧囂,每一張激動的臉上都寫著久別重逢的喜悅,抑或是初見時會意的微笑。朝夕拎著簡單的行李夾在歡騰的人群中頗為打眼,一襲黑色針織裙,外面套了件米色風衣,跟身邊迫不及待湧向出口的人不同,她走得很緩慢,低著頭神色恍惚。

  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她不住地在心裡安慰自己。從前她就看不透他,現在更甚,他瞞了她那樣多的事,可見從來就沒有用自己的真心對待過她。錯的是她,從頭到尾錯的是她,一廂情願換來的是如此可笑的結局。

  三年,她不斷用記憶去雕刻他的臉。可是那麼奇怪,無論她如何去搜索記憶,去拼湊,那張臉反而愈發的模糊起來,林染秋跟她說,如果哪天你能雕刻出一張清晰的臉,那這個人一定是你命裡的人。

  朝夕問為什麼,林染秋說,潛意識下的創作,一定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意念,然後那天還跟她開玩笑,要不,你照著我的樣子雕刻下?朝夕笑著答應了,結果幾天後林染秋的辦公桌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尊人頭豬面的雕塑。全公司的人都湧到林染秋的辦公室看熱鬧,笑翻了。林染秋倒也不生氣,堂而皇之地將那尊雕塑擺在了擱架上,逢人就介紹,這是我的前生,敢情我是八戒呢。於是有人打趣,那八戒,這輩子你遇到嫦娥沒有?林染秋笑答,遇到了,可照樣沒戲,嫦娥妹妹心裡惦記著的不是我……

  朝夕常想,如果她有林染秋一半的樂觀豁達,或許就不會這麼受苦。可是她心裡始終擰著一個結,在她最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就突然人間蒸發,三年杳無音信,連個說法都沒有,她從來沒覺得這麼不值過。沒有人可以解開她心中的這個結,除非他親自來跟她解釋,為什麼在她將全部希望寄予他的時候,他扭頭就走棄她不顧,他究竟把她當作什麼,是腳下的泥還是包袱累贅?

  「朝夕……」

  恍惚間,人群中似有人喚她。朝夕停住腳步,迷茫地張望,滿眼皆是提著行李的陌生人,誰叫她?興許是聽錯了吧,她繼續朝前走。

  「朝夕……」

  這一聲如此清晰,似曾相識,仿佛來自久遠的從前,她一下就定住了,心沒來由地怦怦亂跳起來。她轉身急切地四顧搜索,剛扭過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跟前,她首先看到的是他的下巴,顯然剛剃過須,隱約看得到皮膚底下的青根,接著是嘴唇,棱角分明,嘴角勾起,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當他的整張臉進入她的視線中時,她只覺有瞬間的缺氧,身子輕微地戰慄起來,行李一下就從手中滑落,砸在了地上……

  「是我,朝夕。」樊疏桐比她戰慄得還厲害,拿著墨鏡的手都在發抖,不得不掩飾著把手插進大衣口袋。他哆哆嗦嗦,眼底閃動的淚光讓他顯出悲傷,「朝夕,還認得我吧?」他本應該喜悅,緣何如此悲傷?

  朝夕深吸口氣,總算是緩過來了,不知道作何反應,嘴角抽動得厲害,連聲音都在發顫:「怎,怎麼是你?疏桐哥哥,你,你怎麼……」

  聽清楚了沒?她叫他「疏桐哥哥」!她的聲音如此輕柔悅耳,泉水一般地流過他乾涸的心田,讓他愈發的不知所措。

  他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手一會兒拿出來一會兒伸進口袋,像個蹩腳的演員,搜腸刮肚地想著下麵的臺詞:「我來送個人,沒想到會……會碰見你。真的好意外……這也太意外了,朝夕,那個……怎麼這麼意外啊?」

  這臺詞說得磕磕巴巴,明明打了腹稿的,怎麼還說得這麼磕巴。其實他甚少撒謊,尤其是面對她,這謊撒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悲哀。一切還和從前一樣,無論他對別人怎麼強勢怎麼鐵石心腸,只要面對她,什麼抵抗和掙扎都不復存在,他整個人就是因她而存在的,一想到這點,他就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太沒出息了。

  而朝夕並沒有深究他話裡的真假,或許是來不及深究,她拂了拂額際的碎發,竟然笑了起來:「的確是很意外呢!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居然會在這見到,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的?」

  「來了幾天了。」他笑答,總算說了句利索話。

  朝夕上下打量他,眼中流露出久別重逢的驚喜,笑得很由衷:「你還是老樣子呢,一點都沒變,看上去挺精神的。」

  天啊,這,這是她嗎?他設想過種種和她重逢時的狀況,唯獨沒有想到她會以這樣的笑容面對他。他看著她,離她這麼近,感覺著她獨有的芬芳的氣息,一切像是在夢裡……她的臉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白,是那種細細的瓷白,透著迷人的光澤,眉目間不見了少女時的青澀,卻多了份嫵媚,黑黝黝的大眼望著他,顧盼生輝。

  他喘著氣,感覺非常不真實,人也眩暈得厲害,更加語無倫次起來:「朝夕,我,我真是好高興……太高興了!走吧,我們幹嗎站這說話,我車在外面……」

  朝夕「嗯」了聲,一點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她的刺呢?她不是一直跟他針芒對針芒的嗎?是不是又幻覺了,抑或是他在做夢?

  樊疏桐整個人像跌進了雲裡,都有點找不著北了,他很想掐掐自己,以驗證這到底是不是夢。三年的寂寞和守望,一切的心痛和迷茫此刻都煙消雲散,他只覺心裡突然變得溫暖如春,渾身的血液都暖融融的。「走吧。」他傻笑著拎起她的行李,一邊引路一邊說,「車就在外面,在外面……」

  她笑著跟在他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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