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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細毛跟傅陽一走,寇海就支使黑皮:「你進去勸勸。」當時兩人已經站在病房外了,門是虛掩著的,雖然看不到病房內的具體情形,但那種凝重悲傷的氣氛隔著門都能感覺得到,兩人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先進去。

  黑皮低聲道:「憑什麼讓我進去?」

  寇海給他戴高帽子:「你嘴巴比我會講啊,你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你自己都講,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你丫給我閉嘴!」黑皮趕緊將寇海拉到牆角,「你小聲點行不行!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死』啊『死』的,這不是給人家傷口上撒鹽嘛,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

  寇海也意識到自己此話不妥,自己掌嘴:「怪我!」說著朝病房那邊瞄了瞄,低聲道,「他沒聽到吧?我不是有心的,平常跟你貧慣了,張嘴就沒好話。」

  「你也知道自己沒好話,可見你平日待我有多刻薄。」黑皮指著寇海,哼了聲,「這種時候你就攛掇我出面,你自己怎麼不出面啊?我嘴巴會說,可我那是在生意場上,面對的不是文盲就是流氓,要麼就是奸商,拜託,人家何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要臉面沒臉面要事業沒事業,我去勸他人家能買帳嗎?還是你去吧,你比我有臉。」

  「你,你……」寇海被黑皮的話氣得不行,「你丫嘴巴比我還刻薄,現在知道要臉了,平常你幹嗎盡做些不要臉的事呢?而且讓我去勸,我怎麼勸啊,你知道我好純潔的,沒有多少感情經驗,我不懂愛情,我拿什麼話去勸人家啊?」

  黑皮眼睛鼻子嘴巴都擠一塊了,極其鄙視他:「你純潔?我呸!你自己說,這幾年你睡了多少個姑娘,還純潔呢,不要臉!除了連波配得上這兩個字,你就下輩子吧,投胎做和尚看能不能洗清你這輩子的罪孽。」

  寇海一臉無辜:「我是真不懂愛情!我很不理解別人怎麼就愛得那麼死去活來,像何夕年這樣,像士林那樣,我怎麼就愛不起來呢?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你丫還說……」黑皮撲過去就要撕他的嘴,都揪著他衣領了,突然又想起什麼,「對了,你有沒有通知士林啊,他知不知道二毛過了?」

  「我沒說,都亂成這樣了,誰想到給他電話啊?你也沒打?」

  「我沒打。」黑皮習慣性地摸摸自己可以當燈泡的禿頂,很納悶,「他去北京可有幾天了吧,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去幹嗎呢?」

  「不該問的你就別問。」寇海心裡清楚,卻不願多說。

  黑皮正要問個究竟,走廊盡頭快步走來兩個員警,一男一女,男的像是跟班,緊跟著女的後面走,女的放慢腳步,男的就放慢,女的趕男的也趕,但絕對不敢超過女的,哪怕是並肩同行的時候,也不時側過臉看那女的神色,謹小慎微的樣子比個小媳婦還不如……寇海一瞧見黎偉民這德性就洩氣,堂堂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在外面威風八面,讓犯罪分子聞風喪膽,怎麼一跟常英在一起就矮了半截呢?兩人也談了三年了,常英始終是不冷不熱,還幾次提出分手,黎偉民在聿市也算得上是個人物,怎麼就擺平不了一黃毛丫頭呢?每次鬧分手,都是全家出動來勸常英回心轉意,寇海就想不通了,爹媽究竟是看中黎偉民哪點了,非得把女兒嫁給他,更讓寇海憤憤不平的是,每次他帶女朋友回家,他媽常惠茹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從來就沒給過人家好眼色,而且轉身就攛掇兒子跟人家姑娘分手。

  可憐寇海至今仍是一個人晃著,有女朋友的時候不能帶回家,一帶回家就玩完,到真的沒了女朋友,他媽就四處張羅給他介紹物件,每次寇海跟他媽吵:「我又不是剩飯剩菜,至於你這麼往外推銷嗎?」結果他媽來一句:「不推銷能行嗎?不推銷你都餿了,還剩飯剩菜呢,你也太抬高自己了!」

  寇海氣得想死的心都有,經常跟黑皮他們訴苦:「我這輩子算是栽我媽手裡了,你們等著吧,早晚她給我搬尊菩薩回來。」

  寇海經常形容他媽給他介紹的那些物件一個個像女菩薩,對待長輩恭敬有禮,言行舉止那個端莊那個嫻淑那個溫柔,話不高聲,笑不露齒,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她是大家閨秀似的。這是跟長輩在一起,如果是兩個人私下相處,哎喲喂,那個純啊,寇海有時候閑得無聊故意摸人家姑娘的手,結果對方那個躲躲閃閃扭扭捏捏,讓寇海覺得自己是流氓,有時候他氣不過就真把自己當流氓,抱住人家姑娘就啃,結果那邊嬌羞地來句:「我想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可不可以嘛?」要不就是,「我怕媽媽知道,還是別這樣吧。」最最讓寇海吐血的是,有一次他故意使壞,帶人家姑娘上賓館,看對方到底是假正經呢還是裝純,結果還沒上床呢,對方含情脈脈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你會對我負責嗎?我很怕疼的……」寇海當即氣急敗壞地甩過去一句:「對不起,我是流氓,我負不了責,你找負得起責的吧。」說完扭頭就走,豈料那姑娘又拉住他,支支吾吾來了句:「要不帶套吧,那樣安全。」……寇海當時只覺兩眼發黑,差點暈死過去,撒腿丫子就跑了。這事後來講給黑皮他們聽,都當笑話了,寇海不免長籲短歎:「這年頭,哪還有什麼純潔的愛情啊。」

  沒有經歷過,所以不懂得。

  對於愛情這玩意,寇海就像不及格的小學生,始終摸不著門道,他不能理解像何夕年那樣,愛一個人怎麼會愛到如此癡迷癲狂,恨不能生死與共;也不能理解像妹妹常英那樣,心裡有了人(他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麼就再也容不下別的人;寇海最不能理解的是樊疏桐,愛一個人愛到歇斯底里,愛到連命都不要了,朝夕躲了他三年,他就瘋了似的找了她三年,寇海有時候私下跟黑皮說:「我老懷疑士林的腦子壞了,你說像他這樣的渾球,怎麼對愛情就這麼死心眼呢?」黑皮譏諷道:「你懂愛情嗎?你不懂,就無權評論別人。」

  這會兒,常英得知何夕年還守著二毛的遺體,眼眶驀地就紅了,黎偉民傻子似的杵在一邊,都不知道怎麼勸。黑皮說:「細毛大姐夫要我們倆去勸,我們正商量著這事,怎麼去勸啊,人家傷心成那樣……」

  寇海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扯扯衣服:「我去吧。」

  常英別過臉瞥他一眼:「你去?」她哼了聲,上下打量儀錶堂堂的哥哥,嘴角牽出一抹冷笑,「你懂愛情嗎?」

  一句話差點把寇海嗆死。

  不容他反駁,常英脫下警帽遞給黎偉民,「我去吧。」頓了頓,不免又挖苦哥哥一句,「像你這樣的公子哥兒,永遠不會懂得什麼是愛情,因為你沒有擁有過,所以不懂得失去的痛苦。」

  寇海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我公子哥兒?」又指著常英,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把話說清楚,誰是公子哥兒了?」

  常英才懶得理他,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病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輕輕推門進去,輕輕關上了門……寇海抓狂得不得了,又扯過黑皮,「你說,我好歹也是人民公僕,形象正派,什麼時候成公子哥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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