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愛,在你轉身時盛開 | 上頁 下頁
八八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頭,明明滿眼是陽光,卻看不到一絲光亮,我想我真是完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喑啞,顫抖著從心底流出來,「你們別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吧,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什麼藥都救不了我,你們也知道,我的病怎麼會是藥物可以治得了的?走吧,讓我安靜一會,我很疲倦,連做夢都疲倦……」

  說完,他抬眼看著那些花,好像那些花突然感應到了他的嘆息,更加憂傷地聚攏過來撲向他,他長久地看著,無聲無息,不再說話。

  隔著玻璃,看不真切,那些花像是一片紫藍色的火,映襯著一望無際的天邊,隨風孤單絕望地搖曳著,燃燒著,仿佛它們的主人已經死了,它們卻還在這默默地憑弔。頓時,深層的一陣痛楚,不可遏制地沿著脊椎蔓延開來。他不由自主地把頭臉和身軀朝那個方向挺了挺,像是整個兒被這莫名的痛楚吸引住了,仿佛唯有這痛楚,才讓他有勇氣向那些花兒證明,他還活著……

  冷翠,真的不來看我嗎?你真的寄希望我會去橋上等你?你好傻啊,愛情是等不起的,從前我等了碧昂十年,等來了一場空,我還會相信這樣的等待能讓我等到愛情嗎?我不會去的,我早已失去了等一個人的信心,哪怕只有一年,所以冷翠,你最好快點回來,我不想你後悔……

  這麼想著,他的眼睛還是盯著那滿園的花,脖子僵直著,整張臉朝著那兒一動不動,好香啊,那奇異的香味逐漸蔓延,滲透到了他的心肺,恍惚成了她的味道,記憶中她身上就是這香味。他被自己的幻覺刺激得格外興奮,更加貪婪地嗅著,企圖將空氣中飄散的所有香味,點滴不漏地全部吸進肺裡,於是連靈魂也出了竅,仿佛那些花兒已經變成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不顧一切地奔過去……他用兩隻手抓住沙發扶手,手背青筋凸現,好像他抓緊的是她的身體,他想將她整個的嵌入生命,用盡全部的力氣……

  他昏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漫天的彩霞籠罩著天使之翼,暮色沉沉。

  Peter來到祝希堯的臥室。睡了一下午,泡了個澡,他的氣色看上去好很多。臉色紅潤,渾身上下升騰著熱氣,Peter進入的時候,他半披著一件藍色絨布睡袍,正用毛巾使勁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室內柔和的燈光格外襯出他高貴儒雅的氣質,冷峻的臉上透著無聲的威嚴,見Peter進來,他也只瞟了一眼就進到裡面的更衣室換衣服。

  Peter是少有的能直接進入他臥室的人,但也不敢過於隨意,一直恭敬地等到他換好衣服出來,才問,「老闆,您休息好了嗎?」

  祝希堯站到一面穿衣鏡前,漫不經心地扣袖口的扣子,「我哪天沒休息呢?」

  「老闆,有個人想見您。」Peter站在他身後說。

  「誰啊?」

  「南茜夫人。」

  「……」

  仿佛是被施了魔法般,祝希堯被定住了。

  Peter觀察著老闆的臉色,說得很小心,「她剛從法國過來,專程來見您的。」

  祝希堯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沒說話,繼續扣領口的扣子。

  Peter等著他回話。

  「她給了你多少報酬?」祝希堯忽然說。

  「老闆……」Peter臉色煞白。

  祝希堯長長地吐口氣,「難為你了,伺候兩邊的主子不大好受吧?」說著冷靜從容地轉過身,看都沒看他,端起放在床頭的一杯參茶坐到了沙發上,「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終於還是來了,不用擔心我會承受不住,我已經習慣了被人算計,因為我也是這麼算計別人的,否則怎麼會有今天?」

  Peter不僅臉色發白,額頭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站在臥室華麗的吊燈下,搖搖晃晃就要跌倒似的,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闆,我……」

  「我不是你的老闆,你的老闆應該是南茜夫人才對,」祝希堯鎮定自若地喝了口參茶,蹺起腿,目光犀利明亮地掃視著Peter,「年輕人,在我面前玩心眼,你還嫩了點,也許開始你對我是忠誠的,但那個女人無孔不入的本事,很多年前我就有領教,從你一次次地給我傳遞碧昂那些畫的資訊,我就知道,又有人……背叛了上帝……別低著頭,我不是上帝,你無需對我自責,將來你上了天堂面對那個真正要審判你的人,你再去懺悔吧,那個人才是上帝。」

  「老闆!」Peter撲通一聲就跪倒在祝希堯的腳邊,號啕大哭。

  祝希堯點燃一支肥碩的雪茄,好玩似的吐出一連串的煙圈,揚揚眉,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說吧,那女人什麼條件。」

  「你絕對不可以這麼做!」

  當文弘毅得知祝希堯要用自己全部的產業去換取南茜夫人手裡的畫時,極力阻止,兩人在佛羅倫斯城區的一家酒吧喝酒,文弘毅對祝希堯的決定很不可思議,「你這不是明擺著鑽進她的圈套嗎?她就是想要你的財產!」

  「我也想要碧昂的畫啊。」祝希堯長歎口氣,眉心緊縮。

  他慢慢吸吐著煙霧,一種久違的舒暢在他的體內漸漸彌漫,滲入到每一條血管神經。只有在這時,他的精神才得以放鬆,也只有在這時,他才可以以真面目示人。當然,這是在文弘毅的面前。平日的他是憂鬱的,脆弱的,敏感的,而這一切都不能在手下人面前露出來。因為他知道身邊的每一雙眼睛背後,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女人的眼睛。

  這麼多年活得這麼累,就是源於此!

  「你要那些畫的代價就是破產,這個你比我更清楚啊,」文弘毅對於他的執迷不悟,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畫能當飯吃嗎?」

  「我沒有別的選擇,弘毅,這場決鬥很多年前就開始了,而碧昂無疑就是這場決鬥的犧牲品,犧牲的原因就是她曾經擁有的那些畫。那個女人,她所謂的養母南茜夫人千方百計就想得到碧昂的畫,為此不惜把碧昂往火坑裡推。碧昂,多麼柔弱,最後只能白白地犧牲掉,可是那個女人還不甘休,她要把手裡的畫變成現錢,最好的買家自然就是我,因為她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得到那些畫……」

  「你就如她的願?」

  「不是如她的願,是如我的願,當年因為我的猜忌和固執,失去了碧昂,我欠碧昂太多太多,多到再活兩輩子都還不清,而唯一能讓我有所彌補的,就是幫她找回那些畫。因為也只有我知道,那些畫對於可憐的碧昂有多重要,對冷翠同樣重要,不期望她能因此回頭,但至少讓她明白,為她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而我做這一切只是想告訴她,我有多麼愛她,又多麼期待她也能愛我……」

  他這麼說時,臉像向日葵朝著太陽那樣,夢幻般的光芒整個地罩住了他。事實上他說的這些話,在說之前並不確定,可這麼一說,心裡隱隱約約的想法就清晰地突出來,好像撥開雲霧,月亮就明朗地照在他頭頂一樣。

  文弘毅看著他,不再說話。

  這個男人的深情,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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