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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甘璐遲疑一下。決定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流產了。等甘博的脾臟摘除手術做完了再說:「王阿姨。您也聽邱教授說了。那是最終解決辦法。爸爸的病情沒到那一步。現在要做的就是靜養。配合治療。我叫您過來聽。就是不想瞞著您。哪怕到了最壞的一步。爸爸都是有救的。您不用擔心。」

  王阿姨點點頭:「你這孩子的孝心也是沒話說的。我那兒子要有你一半。我死都能閉眼了。你放心。你一向沒拿我當外人看。小尚臨出差前也來找過我。把治療費、你爸爸單獨的飲食費用全安排好了。還硬塞給我一筆錢。我一定把這錢全用在你爸爸身上。照顧好他。你身子不方便。還得工作。不用經常過來了。」

  話是這麼說。甘璐仍然堅持天天過來一趟。眼看著治療起了初步作用。甘博臉色轉好。不再那麼發黑。精神也略微恢復。只是他和王阿姨一閒聊。未免就會聊到她肚子裡那個已經不存在了的孩子。讓她十分苦惱。

  這天甘博來了興致。引經據典說到給孩子取名。甘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手指緊緊抓住衣襟。幾乎再也不能強迫自己聽下去了。只想拔腿跑開。

  尚修文突然走進了病房。他一眼看到到妻子神態異常。伸手搭在她肩上:「怎麼了。璐璐。」

  甘璐勉強一笑:「沒什麼。」

  甘博對尚修文說:「修文。璐璐懷孕了。你不能老這麼出差在外。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啊。雖然說有鐘點工做飯做家務。她也需要有人陪著。」

  尚修文眼底一片黯沉。嘴角卻帶著笑:「我知道。爸爸。我手頭的事最近就可以忙完。您放心。我一定會多陪璐璐的。」

  兩人又略坐了一會兒。告辭出來。

  「你不打算告訴爸爸嗎。」

  「怎麼可能不說。」甘璐苦澀地笑。甘博也許迂腐。可不是傻子。她不可能一直瞞著他。而且這樣瞞下去。她自己也受不了。「他明天上午就要動脾臟摘除手術。等做完手術。情緒穩定一點兒。我就告訴他。」

  「明天上午手術嗎。我有一個會。開完了就到醫院來。」

  「我已經請了假。你忙你的。不用特意過來了。這個手術並不算大。」

  「璐璐。我們以後都這樣客氣疏遠下去嗎。」

  甘璐不語。她確實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天。父親的病情佔據了她的心。而她也刻意不去想與尚修文的關係。因為一想到他。不免就會馬上觸及剛剛失去的那個孩子。眼下她還沒有揭傷口的勇氣。

  他們已經走到了停車場。她正伸手到包裡摸車鑰匙。尚修文從她身後伸手將她拉入懷中。她猝不及防。小小地低呼了一聲。感覺到他的嘴唇壓到了她的頭髮上。一時之間。她全身僵硬。一動不動站著。

  身體的拒絕比語言來得更加直接。尚修文當然察覺了她的抵觸。卻仍然緊緊抱住她。這時他的手機響起。甘璐如釋重負。感激這個電話解了她的圍。否則她真不知道這個擁抱怎麼了局。

  尚修文只好放開她。拿出手機接聽。「嗯」了幾聲後。簡單地說:「好。三哥。我這就過來。」他放下手機。對甘璐說。「吳畏同意跟我見面。我現在必須馬上過去。」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或者你自己開車去。我打車回去好了。」

  「不用了。我開了車過來。」尚修文指指不遠處停的一輛黑色雷克薩斯。「璐璐。你先回家吧。我跟他談完馬上趕回來。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甘璐坐進車內。看著尚修文大步走過去。上了那輛雷克薩斯。很快發動開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呆坐了好一會兒。才發動車子。出醫院後。卻根本不想回家。她完全不期待尚修文預告的回去以後「好好談談」。自從市那個記者招待會以後。她與尚修文的每一次談話都讓她精疲力竭。痛苦不堪。現在她只想遠遠逃開。卻清晰地知道。她根本無處可逃。

  住的是尚修文朋友的房子。她沒法將他關在門外;她的父親還躺在醫院等待手術。她沒法乾脆丟開一切一走了之。

  她胡亂開車逛著。有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想跟從前一樣。打電話找錢佳西出來聊天打發鬱悶。可是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已經有太多事沒有告訴錢佳西。哪有權利突然找朋友出來聽她吐苦水。更何況這些痛苦她現在甚至不敢觸摸。又怎麼能坦然跟別人談起。

  甘璐漫無目的開了一個多鐘頭車。來到了她父親甘博住的地方。王阿姨在醫院陪護。睡在那個單人病房。晚上並不回家。一直這麼在市區開車畢竟累了。她現在太需要一個人獨自待一會兒了。索性來了這裡。

  她進去打開了燈。眼前的房間被王阿姨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坐倒在沙發上。呆呆看著前方。

  在學校裡你逃避同事的關心。在父親那你逃避講出事實。你逃避你丈夫的擁抱。逃避他的談話。你還想逃避什麼。這樣逃避。又能逃避到什麼時候。

  她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有點兒口渴。走到廚房拿杯子倒水。大大地喝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過年的時候。她來給爸爸做年夜飯。聽到他隨口講到「喝點兒小酒」又馬上否認。畢竟不大放心。後來獨自在廚房收拾碗筷時。的確悄悄檢查了所有的櫥櫃。並沒看到酒。當時著實松了口氣。可是在醫院聽王阿姨一說。甘博分明從來沒放棄過酒。難怪那幾天到了晚上就催她回家。不願意留女兒在家裡現成的房間過夜。

  她再次逐個打開櫥櫃。只不過開第二個櫃門時。大半瓶白酒便一下印入眼簾。她取出來。幾乎要像17歲那年做的一樣。狠狠砸碎。可是她卻完全提不起力氣來。只緊緊握著酒瓶。內心充滿了挫敗感。

  隔了好一會兒。她打開瓶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酒。濃烈的高度數白酒味道一下彌漫在小小的廚房中。她端起杯子。一口喝下去。辛辣的味道如一道火線。從口腔一直延伸到食管。火燒火燎地灼痛著。嗆得她止不住咳嗽起來。

  門鈴此時突然響起。她驚得險些將杯子失手摔掉。定了定神。連忙放下杯子走出去。透過防盜門貓眼一看。門口站的竟然是聶謙。

  她打開門。聶謙看到她同樣驚訝:「我從樓下過。看見燈亮著。以為王阿姨回來了。打算上來問問你爸爸情況怎麼樣了。」

  「他還好。明天要動手術。」

  甘璐一開口。聶謙馬上聞到了酒氣。更加吃驚:「你在喝酒。你不是從來不喝酒嗎。」

  「是呀。第一次喝酒就被抓到了。」甘璐苦笑一下。「進來坐吧。」

  聶謙坐下。這張小而低矮的沙發對他的高個子來講。顯然說不上舒服。他變換一下姿勢。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坐姿。只得沒什麼儀態地將腿伸展出去。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喝酒。為你爸爸的手術擔心嗎。」

  甘璐搖搖頭:「不是啊。就是很煩。想看看酒是不是真能解憂。有什麼魔力讓我爸把大半生都浪費在上面。」

  「來吧。一個人喝悶酒解不了憂。我陪你喝一點兒。」

  甘璐猶豫一下。也實在受不了一個人獨自胡思亂想。借酒澆愁。她去廚房拿出那大半瓶白酒和兩個杯子。聶謙接過酒端詳一下:「喝這個你恐怕受不了啊。這是很便宜的白酒。度數可不低。還有其他酒嗎。」

  「我爸肯定捨不得買好酒的。」

  「要不然我出去買瓶溫和一點的紅酒吧。」

  「算了。別麻煩了。就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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