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九〇


  「我快成頭豬了。一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嘀咕著下床。

  「你最近瘦得太厲害了。是得當成豬來好好養一下。」

  他們兩人用的全是開玩笑的口吻。措辭輕快。可是語氣到底顯得乾澀。沒有什麼歡愉意味。反而都自覺很不自然。

  吃過飯以後。甘璐正要回臥室。尚修文叫住了她:「璐璐。我們談一談。」

  甘璐默然一會兒。知道畢竟沒辦法一直回避下去。點了點頭:「好吧。」

  兩人坐到客廳的皮質沙發上。保持著一個距離。尚修文的臉上帶著倦意:「中午我在酒店與賀靜宜談事情。碰到了媽媽。」

  「媽媽來給我送湯。跟我說了。」甘璐淡淡地說。

  「她代表億鑫。出價收購吳畏手裡的旭昇股份。據說吳畏已經初步答應了她。正在協商價格。吳畏現在待在本市。與家人避不見面。我打電話他。他也一味推搪。不肯露面。舅舅氣得發瘋。可是完全沒法控制或者制止他。很可能這個收購會成為現實。賀靜宜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面。我只能去見她。瞭解她的下一步意圖。」

  「不知道我能不能正確推斷出精英的思路:她想從另一個途徑加快兼併冶煉廠。她想打擊某些人。她想圖謀控制旭昇。她想和你一塊兒開董事會。」

  甘璐一口氣說完。似笑非笑看著前方。這個近乎調笑的口氣當然比直接說「我對這些事沒有興趣」來得更出人意料。尚修文微微點頭:「除了最後一點。其他基本沒錯。」

  「我倒是覺得。最後一點可能最靠譜。不過管她呢。要談的就是這個嗎。」

  「我明天得動身去J市。但是我不放心你。」

  甘璐搖搖頭:「我沒事的。我有同事甚至在……做完手術的第二天就上班。我會休息足醫生給的假期。不用擔心我。」

  「現在的情況下。誰也沒辦法中途撒手。我既得對旭昇負責。也得對遠望的投資負責。這次。我不知道我必須在那邊待多久。只能一有時間就回來。」

  「你上任伊始。接手局面這樣被動複雜的旭昇。大概是得過去待一段時間。不用急著趕回來。」

  尚修文嘴角泛起一個苦笑:「璐璐。你很急著讓我走開嗎。」

  「不。你去那兒。或者不去那兒。我都不會干涉。你要是留下。我走開也可以。」

  「孩子沒有了。你就覺得再沒有和我繼續下去的理由了。對嗎。」尚修文終於提到了孩子。聲音低沉。含著隱約的憤怒。「又或者。你覺得慶倖。你終於解脫了。」

  「修文……」甘璐臉色煞白。銳利急促地叫一聲。手指緊緊抓住了自己的睡衣。停了好一會兒。她緊張端著的肩膀垮了下去。聲音低微。滿含著痛楚。「請你……不要這樣猜測我。」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良久。尚修文開了口:「對不起。我不該說這話。」

  甘璐的眼睛裡迅速泛起了潮意。只能努力睜得大大地看著前方:「孩子的事。我很抱歉。修文。」

  「該說抱歉的那個人是我。如果我留在這裡。不會發生這件事。」

  「不。我雖然答應了你留下孩子。試著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可是我得承認。從知道有孩子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斷想……這次懷孕來得不是時候。你看。我真的根本不配當媽媽。所以才會失去孩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這麼想。璐璐。」

  「我想的當然不止這個。孩子沒了。我……很痛。比你能想像到的要痛得多。那種感覺好象是身體的某個部分一下消失。而且清楚知道。這個消失再也沒辦法追回了。我只能告訴自己: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這樣說的話。當然更是我應得的懲罰。」

  「你跟我不一樣。你一直是愛孩子的。孩子沒了。我並沒有得到你說的解脫。我只能想。一定是寶寶知道我動了不要它的念頭。所以它決定走了。說來說去。的確是我的罪孽。」甘璐神態漠然地說。仿佛剛剛做的並不是一個需要求得原諒的懺悔。而是一個自知有罪的人不打算再進行任何抗辯、甘心認罪了。這個姿態深深刺痛了尚修文。

  「忘記這件事。璐璐。我們都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求你。別跟我說這話。」甘璐輕而堅決地打斷了他。

  尚修文心底冰冷:「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徹底分居嗎。」

  甘璐終於回過頭來。她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垂下了眼瞼:「有的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不可能裝成沒事人。現在我們甚至沒法看著彼此說話了。修文。再待在一個屋簷下。大家都會很尷尬。不如分開。有機會各自好好想一想。接下來怎麼辦。」

  尚修文沉默了好一陣:「如果你存了這個念頭。我想我們只會離得越來越遠。」

  「可是。我們從來就沒有真正接近過。」甘璐簡單地回答。站起了身。向臥室走去。

  尚修文臨去J市前。將寶來留給了甘璐:「你又要上班。又要去照顧爸爸。開車會比較方便一點兒。」

  甘璐沒有跟他客氣。接過了車鑰匙。她在休息了五天后。重新開始上班。病假條交到學校。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她流產了。看她的神態全都同情而體貼。也有老師想與她交流心得寬慰她。但她都是客氣卻堅決地拒絕談論這個話題。當然。這個態度別人也能理解。

  她上班以後。就說身體恢復了。請胡姐回去專心照顧吳麗君。再不用到她這邊來。每天下班後。她便開車去醫院探望父親。

  甘博的病情已經確診。甘璐與邱明德教授長談了一次。為了讓王阿姨放心。她特意讓王阿姨也坐在旁邊聽著。

  邱教授告訴她:「治療肝硬化。主要是控制各種併發症的產生。腹水是肝硬化的主要併發症。75%的肝硬化患者有腹水。眼下你父親的腹水屬於二級。腹水導致腹部中度的、對稱的膨隆。沒有感染形成肝腎綜合症。並不算嚴重。消化道出血也已經自行止住。現在主要得做消除腹水治療。等各種症狀初步消除後。先給他動手術。摘除他腫大、纖維化的脾臟。外加賁門周圍血管斷流術。以緩解硬化性門靜脈高壓。降低進一步出血的風險。病人必須臥床休息。保持心態樂觀。吃限鹽低鈉飲食。必要的話還得做治療性腹腔穿刺。你和你父親都得有準備。這不是一個短期見療效的過程。」

  甘璐鼓足勇氣問:「邱教授。我查過一些資料。很多都說肝硬化發展成肝癌的機率很高。像我父親這種情況。我不知道會不會……惡化。」

  「的確存在這樣一個機率。但這個發展並不是必然的。你也沒必要提前擔心。目前的問題還是治療腹水。改善病人的生存品質。而且可以預防SBP等嚴重併發症的發生。」

  「如果做肝移植。是不是能最終解決這個問題。還有。我看到有些報導推薦幹細胞移植治療肝硬化。這種治療可行嗎。」

  邱教授呵呵笑了:「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課了。現在病人和家屬查起資料來的勁頭實在叫人吃驚。我還碰到有病人一本正經跟我討論。單用螺內酯的劑量以什麼幅度添加比較好。加用呋塞米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好。他說起專業名詞的熟悉程度。讓我帶的博士生都拜倒了。」

  甘璐不禁臉紅:「邱教授。我知道我一知半解。問的問題既不專業又囉嗦。恐怕醫生都很反感。」

  「不。我贊成充分交流。把情況瞭解清楚。對醫患雙方來講都是好事。」邱教授和藹地說。「所謂幹細胞移植。某些新聞報導吹得很神奇。但眼下並沒有切實可靠的實驗資料支撐療效。也沒有成熟的論文發表。我個人對它相當存有疑問。國際上公認。現在肝移植才是肝硬化腹水及其併發症的最終的有效治療手段。只是很難找到合適的供體。」

  「邱教授。如果需要做移植手術。我是他的唯一直系親屬。我願意移植一部分肝臟給他。」

  邱教授明顯有些意外。點點頭:「我說過了。肝移植是最終手段。需要具備齊全明確的指征。腹水形成只被視作為肝移植的指征之一。不過國內子宮移植手術很多是父母捐出臟器給孩子。反過來倒比較少見。你有這樣的準備和決心很好。你父親的肝硬化是酒精中毒引起的。就檢查結果來看。腹水並不算很嚴重。只要配合治療。以後絕對禁酒。注意養生。應該可以不用走到那一步。」

  出了邱教授的辦公室。王阿姨馬上說:「璐璐。你可千萬別去跟你爸爸說什麼割肝臟給他的事。你正懷著孕。一提這個。他馬上就得跟你急。他這個人蠻自私。向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不過疼你是沒話說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