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婚結姻緣未了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其實我也不願讓其他人來處理我的私事……可是這個決定權明明在於你。只要你儘早地同意離婚,我們自然就不必鬧上法庭了是吧?至於你說的『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曉維把又擋住她的臉的頭髮再度使勁地拂到耳後,口中重複著那幾個字。她想要表達的自然不僅僅是這幾個字,但是她想不出如何表達才能保全自己的體面。從她自己口中說出那些曖昧事,何嘗不是在扇她自己的臉。

  周然心思通透,自然立即便明白了這次突變的緣由。他自昨晚起就開始懷疑過這種可能,也抽空向李肆打探過肖珊珊那邊的動靜,但是無果。如今只憑曉維的這句話,他的猜想便得到了證實。

  「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不能確定曉維是如何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只怕多說多錯,周然謹慎而含糊地辯解。但想來她所得到的資訊只會比事情真相更糟糕,對自己更不利。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哪樣?」曉維反唇相譏。

  「這是個誤會。」周然繼續謹慎地含糊其辭,他心裡也明白,有些名字和事情,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是不可以提起的。

  「你一向不屑於辯解的,你這樣都不像你了。」曉維又笑。

  「我做過的事情我不否認,也不想辯解。可是我沒做過的,我不願意擔當。」

  「什麼做過的沒做過的,你故意講繞口令轉暈我對不對?你慢點講,我反應遲頓,聽不明白呢。」曉維挑釁地說。海風有些大,他倆站得又有點遠,必須要大聲講話對方才聽得到。曉維平時說話輕柔,此時這樣喊話還真不習慣,沒說上幾句聲音就有些啞了。

  「林曉維,繞來繞去的人是你不是我。你這樣講話累不累?」

  林曉維之前隱忍的、憋屈的、摸不清狀態的情緒,終於找到突破口了。「再累也沒有你累,忙工作,忙兄弟,忙佳人,還要分神來討好你的糟糠妻,看得我心疼不已,恨不能借你三頭六臂替你分憂。」

  話已出口,曉維心說,這都什麼和什麼,亂七八糟太沒水準。都怪她缺乏實戰經驗。不過周然今天也缺乏以前那種壓迫人的氣勢,一味地裝傻賣乖,發揮也很失常,所以她也不算太丟臉。

  周然不出她意料地繼續裝傻:「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太累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海風突然更大了,曉維不得不把聲音提得更高,「我雖然天生不俱備李藍姐那樣的心胸,但也讀過許多年書,像『先人後己』啊『尊小愛幼』啊之類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而且我從小就有個怪毛病,別人若是喜歡我的東西想借一陣子用用,我寧可送給他。你看,現在這樣,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難道不好嗎,你怎麼就不肯讓大家都自在一些呢。」

  說完這堆話,曉維好一陣咳嗽,咳得幾乎要吐。不是被風嗆的,倒像是被自己那一番遠勝於周然的虛偽做作的話給噁心的。

  周然突然間逼近她。曉維向後猛地一退,被他一下抓住胳膊,並且往前使勁一拽。曉維甩開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已經貼近岸邊的鐵索,再向後退就要掉進海裡了。

  「以前我如果做過什麼讓你不舒服的事情,我願意認錯。可是現在你對我的那些指責完全是子虛烏有。我以前曾經騙過你嗎,所以我的話對你來說這麼沒有可信度?以前也好,現在也好,你心裡有氣,為什麼不直接了當地抗議,哪怕是吵鬧,而非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

  「反正左右都是你的理。你有別人是因為我不夠好,我不吵不鬧是因為我不重視你,現在我竟然還敢冤枉你,簡直是罪大惡極。你剛才說什麼『我應該直接了當地吵鬧抗議』?哦,原來你是喜歡潑婦型的,偏偏我還以為你喜歡溫順知趣識大體裝聾作啞的笨女人,你早說啊……」

  周然今天本來氣就不大順,被曉維噎得越發不順氣,直接打斷她:「你別故意跑題歪曲我的話。我現在只向你解釋一件事。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麼,可是現在我與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有關她的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你聽清楚了嗎?」

  這個傍晚的海風也像個看熱鬧的市井無賴,之前呼呼地狂刮,偏要等周然說最後一句話時一下子安靜下來,讓周然最後那個問句顯得格外響。

  「你那麼大聲做什麼?我又不是聾子!」曉維比他更大聲地回擊。

  這一番沒氣質沒風度的吵鬧之後,兩人重新陷入了僵局。

  這局面夠尷尬也夠陌生。他倆之前雖然對某些事情心照不宣,但也從不去主動觸及,周然用他一慣拒人千里不染塵埃的姿態將自己修飾得很合宜,曉維用她的清冷恬淡把自己保護得很得體,兩人一直進退得當相敬如賓粉飾著太平,直到那一夜曉維宣佈要退出。可即使她高調宣佈要退出時,她用的也是她習慣式的含蓄和彆扭,從沒把這些事情真正擺到檯面上。所以如今他們這樣一鬧,就好比那件被小孩子喊出了真相的皇帝的新衣,無處遮掩了。

  曉維比周然更尷尬。她在周然面前從來沒什麼優勢,也很難占什麼上風,唯一擁有的只是她天性裡的矜持與隱忍,讓她時時刻刻都多一層保護膜,也多一層被尊重。如今她與他撕開來談,連這個都不要了。

  曉維其實第一時間就相信了周然的解釋,不信他別的,只信他不屑於編造謊言。他連低聲下氣都不會,更不要說專門去扯謊。可是曉維卻沒有感到半分的釋然,反而比先前更加疲憊。有些事情,她知道是一回事,從別人口中聽來是另一回事,但是自周然口中親口說出來,那種當頭一擊,就像第一次坐電梯時處於超重狀態,就像第一次游泳時整個人沒入水中,那是一種幾處感官完全失常的感覺,竟比她親眼見過肖珊珊,親耳聽別人說肖珊珊懷孕時的感覺更深切。

  她在沉默很久後鎮定下來,繞過周然去拉車門,她的聲音已經完全軟化又沙啞:「我還有事。送我回去吧。」

  那車門拉了幾次也沒拉開,曉維不死心地繼續使勁。周然走過去替她打開,原來是他根本沒開鎖。

  「周然,你喜歡直接了當是嗎?我剛才發現,其實我真正介意的,並不是你解釋的那件事,而是這整個過程,你,你的那些事,還有我自己。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厭煩透頂,我只希望這一切儘早結束,越快越好。」

  周然充分體會了今天的多說多錯後,索性一言不發,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曉維的嗓子啞了,卻比平日健談,喝了口周然遞給她的水後又說:「昨夜裡我夢見我們上高中的時候,你站在黑板前給大家講作業題。周然,你若一直都是那樣子該多好。」

  「我一直都是這樣子,沒有變過。你也一樣。」

  曉維不易察覺地笑一聲:「你還記得我當初的樣子?」

  「我第一次到班裡那天,你穿粉色上衣,藍短裙,戴一隻白色皮帶的表,坐在我斜前方。第一個課間我借你的抹布用,你把那塊抹布送了我。」

  倘若有外人在場,很難相信這兩個正平心靜氣敘舊懷古的人幾分鐘前正在海邊大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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