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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上午的第二節課是中法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知識的介紹,用以幫助我們擴大單詞量,我從「野獸派藝術」背到「非洲樹蛇」,從「微電子撞擊」背到「弗朗哥主義」。

  這樣學習的課程讓人痛苦不堪,我直到絞盡腦汁,眼圈清黑。不過也有苦中作樂的時候。

  下午的時間由學生自己支配,混熟了的同學們約定了一同在圖書館做作業,幫忙修改錯誤。

  我們有時分別買了水果,去海邊游泳,聊天,某一個下午規定只能使用一種語言,法語,漢語,偶爾英語。

  有天早上上課之前,從比利時來的喬特拿著報紙從外面跑過來,對我們說:「我說我昨天在海灘見到那個人就覺得臉熟,果然是羅納爾多。」

  我看看報紙,花邊新聞版的大標題寫著:巴西球星羅納爾多昨日在巴拉瓦斯海灘度假。

  「那你當時不說。」我說,「我還能要到簽名。」

  「嗨,我就看到一個人身邊帶著美女,腦袋挺大,門牙中間還有縫兒,覺得面熟嘛,想不起來是誰。」

  「你現在想起來沒有新聞價值啊。」法國男孩達米安搶白他。

  「我這就是事後諸葛亮啊。」喬特用中文說。

  大家都笑起來。

  從香港來的蓉蓉小提琴拉得非常漂亮,在市中心劇院廣場上的酒吧做兼職,我們偶爾去捧場。

  這一群說中國話的年輕人引起了酒吧老闆的注意。他提議我們不如在他的酒吧做一個關於中國的活動日,正是旅遊季節,這定會吸引大批的遊客,收入可以與我們五五分帳。

  我們覺得很有趣,答應了他。

  我們用竹枝和我帶來的中國結裝飾酒吧,從臺灣來的女孩會書法,在宣紙上用大字抄寫了幾首唐詩貼在牆上,儼然已有古色;我們點上從中國商店買來的薰香,於是又添古香;西洋酒吧在這一天將供應中國燒酒和各式從中國飯店訂購的小點心;我們也請到了旅居的中國畫家,到時候現場潑墨。

  一個星期,好像一切準備得當,老闆說:「哎好像還差點什麼。你們誰會唱歌?」

  達米安的嘴巴很快:「我聽見菲洗衣服的時候唱歌,唱得很好啊。」

  我倒並不會怯場,只是想做得漂亮。

  我在學校的網吧裡下載了《茉莉花》和《流年》的伴奏音樂,歌詞翻譯成法文。自己站在鏡子前演練,唱到「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就愣在了那裡,看看自己的手心,我曾經與誰狹路相逢,如今天各一方?

  中國日活動的那一天,酒吧裡高朋滿座,氣氛熱烈。到最後,人人都會用中文說「你好,謝謝,恭喜發財」,甚至「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在這一夜也遇到了老朋友,已經回國的歐德費蘭迪。她從遠處跑過來擁抱我,吻我的臉:「喬菲,你還記不記得我?」

  我也抱著她:「我怎麼會忘了?是你教會我吸煙。」

  「啊你終於來了蒙彼利埃。過得愉快嗎?」

  「非常好。謝謝,謝謝。」

  學成中文的歐德回到家鄉,現在市政廳國際事務辦公室負責與友好城市成都的聯絡工作。她把家裡的位址和電話留給我,囑咐我說:「喬菲,你有空可一定去找我。」

  這便是有朋友的好處,天涯海角不期然的溫暖。

  在這一個月,我的基礎課程結束,20分滿分的兩門功課,老師都給了我16。打電話到鄰居家,請阿姨轉告給我的爸媽,對於分數,他們沒有概念,我於是說的很簡單,我在班裡考了第一。這樣好的消息,還要告訴誰?我撥通程家陽的手機,電話被轉到了秘書台。

  我於是又打電話給歐德,問能不能在週末拜訪她家。

  她說:「當然,當然,喬菲,如果你是好人的話,你就一定要來。」

  歐德的家在蒙彼利埃的老城區。

  青石板路,乳白磚牆,棕櫚樹掩映古老樓房。

  我一步一步走在狹窄潮濕的街道裡,想像著,有多少木輪的車子曾經在這裡經過,送來陽光口味的葡萄美酒;有多少人在這裡經過,寂寞的行走自己的歷史。

  如此浪漫的情懷卻不適合我這樣的糊塗蟲。走著走著,發現不見街牌,不見行人,也不知這是不是我要找的那條街。

  差不多是傍晚了,不遠處,有小店亮起招牌,我想去問問路,走近了看,是家批薩店。

  櫃檯裡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正從烤箱裡拿出新出爐的批薩。那張餅烤得火候正好,有著厚厚的乳酪,鮮豔的番茄,酥潤的蘑菇和微微翹起一角的圓蔥。男孩很滿意,動作麻利的將餅切成均勻的幾大塊,轉身放在櫥窗裡。這時他看見我。

  我覺得這個人是見過的,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年輕的臉,黑髮黑眼,向我微微笑:「小姐,新出爐的批薩,要不要嘗一嘗?」

  「我想跟您問問路。」

  我話音未落,有人從櫃檯的裡面出來,是我的朋友歐德。

  「菲,我在等你。你自己找到了?真了不起。快進來。」

  歐德對男孩子說:「這是我的中國朋友,喬菲。」

  她又對我說:「菲,這是我的弟弟,祖祖。」

  世界真小,我於是一下子想起來,這是哪裡見過的男孩子。同一時間,聽見他說:「對了,我們見過的,在巴黎。」

  第三十五章

  喬菲

  祖祖是歐德的弟弟,正是我在巴黎邂逅的年輕憲兵。姐弟倆是一樣的熱心腸。

  他是19歲的男孩子,高大英俊,抿著嘴巴微笑,有點害羞的樣子,現在休假,幫助外出的爸爸媽媽打理家裡的餅店。

  費蘭迪家是義大利裔,他們的餅店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是歐德和祖祖的爺爺創建,門面雖然不大,卻深受街坊四鄰的歡迎,在這一街區也是頗有名氣。

  「可是,到了我們這一代,遭遇產業危機。」歐德說。

  「說得這麼嚴重,是怎麼回事?」我問。

  歐德指指弟弟:「家裡的手藝傳男不傳女,我爸爸要把店交給祖祖經營,可他根本不想繼承。」

  「那他想做什麼?」

  祖祖正準備打烊,將遮擋櫥窗的木板一塊塊的鑲上。

  「他想去非洲。頭戴藍盔到那裡維和。」歐德咯咯的笑起來,「逗不逗?你都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怎麼想的。」

  「他不想,你可以學手藝繼承餅店啊。」

  「我?」歐德伸出手,自己看一看,搖頭晃腦地說,「用我這一雙沾滿焦油和尼古丁的手做餅賣給別人吃?算了,我跟政府沒有仇,也不想添麻煩。」

  我們坐著聊天。祖祖收完了店,在一旁忙忙活活。沒過多久,招呼我們吃飯。

  原來他準備了乳酪火鍋:山羊乳酪放在餐桌中間的小煎鍋裡烤化,澆在煮好的土豆上,或者蘸著麵包吃。味道醇香濃郁,我胃口大開,吃了很多。

  「在中國,你們吃不吃乳酪?」祖祖問。

  「不,不吃。」我想一想,「吃得不多。」

  我想起來,第一次,程家陽帶我吃西餐,我嘗嘗地道的法國乳酪,當時吃得不習慣,後來,卻愛上這入口回香的味道。

  「中國最有名的食品是餃子。」我說。

  「我們也有。」祖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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