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一六


  跟王威遠吃完飯出來,肖然沿著大街慢慢地往回走,越走心裡越高興,20萬啊,裝在皮包裡,那就是滿滿一包,糊在牆上,可以糊滿一間屋子。王威遠說如果廣告能跟上,光武漢一個市場,他一年就能賣一千萬,那樣全國至少可以賣一個億,天啊,我就這麼成了千萬富翁!肖然忍不住大喊了一嗓子,路上行人紛紛側目。路邊有一個公用電話攤,他幾步走過去,撥通了韓靈的拷台,對接線小姐說請拷27978,讓她速回電話。

  韓靈的拷機是他給買的,1700塊,第一代摩托羅拉漢顯傳呼機,別在腰上像挎著台電視機,走夜路可以拿著防身。肖然把拷機遞到韓靈手中時說:「你要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跟誰在一起,都要及時回我電話。」

  拷機響了幾次,都被震耳的樂聲掩蓋了。老鐘摟著韓靈在舞池裡慢慢挪動,旁邊風騷美豔的俄羅斯小姐不時發出咯咯的浪笑,廣州來的張總緊緊地箍著她,恨不能隔著多層衣服把她刺穿,還不時回頭跟老鐘發表感想:「白種人,皮膚真他媽糙,勁兒真他媽大。」韓靈扭頭看了一下那個力大無比的白種猛將,包房幽暗的燈光下,她淡藍色的眼珠閃著冷冷的光,她是普希金和高爾基的同鄉嗎?

  把張總和國際友人送上樓,韓靈覺得自己的頭也有點昏,她那天喝了十幾杯,胃裡火燒火燎的,像裝滿了爛草和糞便的沼氣池。老鐘喝得也不少,醉醺醺地把領口鬆開,腆著肚子坐回沙發上,說小韓咱倆合唱一首,韓靈看了看表,都快十二點了,心下就有點不大願意。不過老鐘既然開了尊口,也不好駁回,就說鐘總您點吧,唱完這首歌我就去買單。

  韓靈大二那年參加了一次歌詠比賽,比賽取前十名,她正好是第十一名,落選的天王巨星。名次公佈後,韓巨星十分沮喪,拉著肖然的手在校外小路上慢慢踱步,心情像是一首走調了的月光小夜曲。走到一棵法國梧桐樹下,肖然擁她入懷,貼著耳朵說別難過了,那些評委都是豬腦袋,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好的。說得韓靈心情豁然開朗,抓著他的手,在清亮的月亮地裡一甩一甩地大步前行,一邊走一邊唱:真情像梅花開過,層層冰雪不能淹沒,總有雲開日出時候,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愛似秋楓葉,無力再燦爛再燃,愛似秋楓葉,凝聚了美麗卻苦短……」老鐘突然一把將她摟過來,右手粗魯地在她胸前搓摸,麥克風當地掉到地上,跳了幾下,從她腳邊慢慢滾過。韓靈奮力掙扎,說鐘總別這樣別這樣,越說老鐘將她摟得越緊,一條腿從她兩腿之間生硬地擠進來,頂得她小腹酸痛,雙腳離地。掙扎了幾下掙不脫,韓靈急了,大喝一聲:「我不!」趁老鐘微一分神,她騰地跳出圈外,推開門就向外走,下樓梯時不小心撞了一下,疼得她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在侍應生和坐台小姐們詫異的目光中,韓靈一邊流淚一邊在心裡喊:「肖然,你在哪裡,在哪裡。」

  深夜的武漢街頭,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正踽踽獨行。路邊有個空可樂罐,他上去踢了一腳,可樂罐當地飛了起來,在燈火闌珊的長街上跳了幾下,無聲無息地滾進路邊的臭水溝裡。

  第十章

  劉元公司裡有一個日本太君很喜歡打麻將,每週末都會組織一次牌局,籌碼是五十一百兩百的,一局下來總會有幾千塊輸贏,這對財主來說,也就是玩玩,算不得真賭。劉元不喜歡賭,但這種巴結上司的機會也不願錯過,就經常去端茶倒水伺候牌局,三缺一的情況下也上過兩次,他牌打得臭,心理素質也不好,別人一聽牌他就哆嗦,越害怕就越出銃,幾次都被打得清袋。一來二去的,他和鬼子們就混熟了,運動項目不再限於麻將運動。鬼子們遠渡中國,幾個月回一次家,也是比較寂寞,劉元跟他們打過高爾夫,玩過保齡球,在小梅沙踢過沙灘足球,更多時候是帶他們出去嫖女人。

  皇軍們都住在五星級酒店,不用出門,每天就有大把女人送貨上門。但酒店裡貨源有限,品質還不見得高,收費更是貴得離譜,鬼子們挑來揀去,漸漸失去了重複操作的耐心,就問劉元哪裡能找到物美價廉的替代品,嫖客劉元早有此意,只是苦於說不出口,這下一拍即合,恰如乾柴遇上烈火,瞌睡碰到枕頭,立馬就帶領皇軍驅車而出,在琳琅滿目的人肉市場做起了導購工作。

  從1996年到1999年,劉元不知道促成了多少筆皮肉交易,換個說法,不知道幫助日本侵略者糟蹋了多少同胞姐妹,說起來劉元的祖上也受過日本鬼子的荼毒,他爺爺還挨過太君的鞭子,算是苦大仇深的革命後代。所以剛開始他還有點民族情結,隱隱約約覺得這事可恥,但越到後來就越坦然,步子穩健,神態威嚴,媽咪們看見他就像看見了親爹一樣,忙不迭地向他推薦自己案板上的肉。劉元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經常免費消費不說,還不斷加薪升職,到1998年,他已經成了公司裡職位最高的中國人,手下直接管十幾個人,間接管三千多人。

  劉元的賣國行為遭到肖然的猛烈抨擊,和陳啟明說起此事時,肖然第八百次引用了他自己的名言:「日本鬼子要是再打進來,這王八蛋肯定第一個當漢奸。」陳啟明笑笑,想起劉元的話。漢奸劉某人按照經濟學的方法來分析他的行為:他一周至少幫皇軍找三個女人,交易額不低於六百元,一年就是三萬多,「要是每個人一年都能貢獻三萬元的GDP,我們國家該有多麼富強啊,那些女人……反正也是閒置資產。」

  到1996年,劉元已經不怎麼恨肖然了,在深圳這個城市,愛情本來就是一件淺薄的事,因為愛情而生的仇恨,當然就更不值一提。6月17號是劉元的26歲生日,他在電臺給自己點了首歌,花20塊買了個小蛋糕,然後燈也不開,躲在黑影裡靜靜地聽,窗外的燈光幽幽地照進來,整間屋子顯得空曠而孤清。劉元聽著歌,吃著蛋糕,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實並不一定愛韓靈,他只是不服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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