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九五


  她不信。

  所以六年零兩個月後見到他,她怕接近,怕和他說話,是因為什麼?怕物是人非?還是近情情怯,不知道……或者真怕,他真的一夕改變,有了妻子?

  不知道,說不清。

  她鼻子酸酸的,好像只要面對他就會特脆弱。

  這種感覺,就像別人對著自己媽媽,就永遠會是孩子脾性的一面,她對著季成陽,就永遠會是那個全身心愛著他的小姑娘。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臉,將那小小臉孔托起來。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一瞬仿佛回到小時候,隔著電視機螢幕看著他,那時她總覺得他的「那種勾人的勁兒」就來自於這雙眼睛之後隱藏的那些想法,他時而微微笑,低聲笑,或者神采飛揚的笑,都和別人沒有什麼關係。

  而現在,這一秒,那雙眼睛裡完全就只有自己。

  談話告一段落,他在寂靜的房間裡,低頭,深深親吻她。

  拉布拉多從狗窩裡站起來,它看到自己的主人在和一個陌生人緊緊挨在一起,在做著一些它不能理解的事。需不需要挺身而出,保護主人呢?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下:何用待從頭 第六章 相近的緯度(1)

  在紀憶的印象裡,2009年發生了很多事。

  與交雜了有關奧運、地震、全球經濟危機、黑人在美國當了總統這些大喜大悲事件的2008年不同,09年就像是她人生已經即將輸到底,除了年輕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下注的資本,愛情親情家庭都早就遠離她太久,可就是這贏率微乎其微的最後一局,她竟然得到了意外的結果。

  年初,一批資歷老的媒體人來到上海,《新視野》創刊,紀憶被舊日同事引薦,和主編沈譽見了一面,或許是因為同為軍人家庭出身,說話方式和價值觀很合拍,又或許沈譽很想給她這個獨自漂泊在上海的小姑娘一個機會,她有了份比上一家薪水翻倍的工作;她租了房子,是番禹路上的老舊社區。

  過年後,她領養了一條拉布拉多犬,因為拉布拉多是最溫順的狗,經常會用作培養導盲犬,她想,這狗很適合陪著自己。名字就起了拉布拉多,叫起來很可愛。

  夏天,季成陽回來了,兩人竟然在報社的會議室裡見了第一面,然後所有的事情都仿佛脫了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發展著,沒有爭吵沒有指責,甚至沒有哭訴,她像是很怕他一眨眼就離開消失,這輩子再也無緣見到,幾乎是在這種假想的恐慌心理下完全沒浪費什麼時間,就選擇和他重歸於好。

  東方的天際露出魚肚白。

  窗簾沒有拉上,稍微天一亮,她就醒了。

  她從薄薄的空調被裡爬出來,輕手輕腳地下床,想要趁他還沒醒快去洗澡,不要讓他看到自己醒來時最不好看的一面。

  身邊和衣而睡的季成陽似乎還沒有醒來的徵兆。

  昨晚他送自己回來後,就顯出了很疲憊的狀態,在她少年時代的印象裡,從沒見過表現出這種疲倦和虛弱的他……

  所以他留宿在這裡了。

  有一隻熱衷於用紳士方式去保護主人的拉布拉多,留宿的這個夜晚並沒有發生任何事。她剛找到自己的一隻拖鞋,拉布拉多就把另外一隻給她叼了過來,紀憶抿嘴笑,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腦門。

  對於它昨晚,只要看到兩人親吻,就硬是鑽過來,鑽到兩人中間的蠻橫表現,她開始對拉布拉多改觀了……有時候它並沒有想像中的懂事。

  時間還早。

  她洗了個澡,頭髮濕濕走出洗手間,在思考是不是要先下樓去遛狗,順便買早點上來?還是直接自己從冰箱取材?也不對,一個星期沒有回來,這個房間裡估計除了奶粉和狗糧,沒有任何能被稱之為食物的東西了。

  她如此想著,就聽見身後有聲響。

  同一時間,大門那裡竟然也有聲音。

  蹲在洗手間門口等她的拉布拉多顯然和她一樣,有些愣,於是就聽著門被打開,眼瞅著薑北川掂著鑰匙走進來。

  同時,季成陽也偏巧就從床上下來,因為沒有他穿的拖鞋,就光腳在地板上,走出來。

  於是,紀憶一瞬在這位盡職盡責來喂狗遛狗的同事臉上,看到了驚悚的表情,驚悚之後是發傻、猜想、恍然、尷尬……最後都化作對兩人的抱歉和對季成陽的欽佩。

  這種完全劇情大逆轉,一個星期前連屋都進不了,轉眼就從床上下來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啊。薑北川訕笑著,想到自己管理的論壇上經常見到的帖子,究竟「和女朋友道歉時候說什麼,才最有效」,樓下回曰:「看臉。」

  只要是個大帥哥,說什麼,真有那麼重要嗎?

  看,面前這就是實例。

  「那什麼,鑰匙放這兒了啊,紀憶。」

  薑北川丟下一句話,落荒而逃。

  這是距再次見到他之後的第八天,然後是七天前,她在這個房間裡拒絕了季成陽。而現在,他從身後光腳走過來,伸手從她的後背環繞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都摟到懷裡。

  「西西。」他低聲叫她的名字。

  有一種男人對女人的依戀和寵溺。

  他似乎想說什麼。

  終究沒有選擇在這個時間,這個早晨說出來。

  不過他告訴了紀憶一句實話,就是他在國外接受過一些手術:「我還是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等身體好一些了,會留在上海工作,我們再去買個大一點兒的房子。」

  他儘量措辭聽著很平淡。

  他需要慢慢告訴她,不能操之過急。

  如果在現在,在這個早晨把所有他的遭遇都全盤托出,恐怕她會接受不了。

  紀憶從昨晚聽到他在戰地失蹤,被囚禁後,就一直不敢追問,那漫長的數年他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聽到他這麼說,就像被細密的漁網包裹住心臟,再慢慢收緊,絲絲密密的痛感讓她剛才晴朗起來的心情,變得陰沉下來。

  她嗯了聲,喃喃著說:「記得買房子的時候,要留個大一些的陽臺,給拉布拉多。」

  「是啊……」季成陽笑歎,「一定不能像這裡,只有一個房間。」

  她知道他暗指的是拉布拉多昨晚的各種護主表現。

  這種隱晦的話,讓這個房間的氛圍忽然就變得曖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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