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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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傅侗文堅持,沒再多問,把自己圍著的狐狸尾取下,蓋在了兩人的膝蓋上。轎車裡不比公寓,有炭火盆取暖,她怕他吃不消。 他們這輛車是頭車,領著後邊的五輛汽車,向北往外灘去。 沈奚平日忙於醫院的事,不熱衷於消遣娛樂,沒去過上海的公共花園,對黃浦公園僅有的印象也是在兩年前。她從匯中飯店房間裡,遠觀過外灘沿岸。 這個公園是沿江而建的,有灌木叢和喬木,供人休憩的長椅,銅鑄雕像的噴水池,全是西洋式的設計。當時飯店的服務生還給她講,公園裡還有紀念外國將軍的石碑,是當年清政府為諂媚洋人而建的。 她當時並沒對那裡產生興趣,也沒多留意。而今細想,也不覺得那裡的景色有何特別,值得在離開上海前特地去看一看。 車緩緩停靠在路旁。到了。 「三哥就不陪你下去了,」傅侗文對前排的人說,「你去大門口,找到公園的告示牌,仔細看看。」他明顯在賣關子。 小五爺自幼和傅侗文要好,知道傅侗文的性子,料定三哥是在和他打啞謎。於是帶著十二分的興致,獨自下了車。他右手習慣性地按著大腿,在手杖的輔助下,走得穩健,並不在意偶爾回望的路人。 沈奚撩開車窗內的白紗,看小五爺的背影,發現他在找著公告牌,忽然被守門人攔住了。兩人在交談著,小五爺很快出現了不悅的動作。 「怎麼了?」 傅侗文未答。 小五爺那裡似乎說服了對方,他佇立在鐵門前,在看著公示牌。沈奚在等。 有一對東南亞華僑夫婦經過他身後,身材嬌小的少婦領著個橄欖色皮膚的小女孩。小孩好奇心重,看小五爺站在鐵門前,也就噔噔噔跑去他身後,張望著。 傅侗臨突然掉轉頭,險些撞到小孩子,他致歉一點頭,倉促而歸。 再上車的男人,沒了下車時的興致,將手杖橫在身前,沉默著。 「看到了?」傅侗文問。 「看到了。」他答。 「記住了?」 「記住了。」 沈奚一頭霧水,忍不住地問:「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她問小五爺,「你三哥喜歡賣關子,還是你說吧,是看到什麼了?」 「the gardens are reserved for the foreign munity」小五爺低聲道,「告示牌的第一句。」 竟然……沈奚默然。 公園僅對洋人開放。這就是傅侗文要他看的。 他自幼生長于傅家,在北京也是有頭有臉的小公子,哪怕後來在軍校,都有世家子弟的待遇。後來戰場上,他面對的都是中國人的內鬥,是北洋政府和革命派的鬥爭。 他沒去過租界,沒留洋的經歷,也沒機會和洋人打交道,八國聯軍入京時,他尚未出生,簽訂「二十一條」賣國條約時,他也會跟著軍校同學們高喊「喪權辱國」……可對租界、對洋人的認知也只到這裡。浮於表面。 剛剛,他被攔在了門外。 在中國人自己的土地上,在一個不收費的公共花園大門口,被攔住了。 「我到上海後,去過三個公園,黃浦公園、虹口公園和中山公園,每一個公共花園的大門外都會掛著一塊相似的公示牌。這就是現在的上海,」傅侗文平靜地看著黃浦公園的大門,「這樣好的景致,是不能錯過的。」 「三哥……」小五爺想說,他懂。 「走吧,」傅侗文的眼風從公園大門滑過去,微笑著說,「去火車站。」 汽車不再逗留,駛向火車站。 她在寂寂中,把手伸到狐狸毛皮下。傅侗文無聲地把她的手捉了,揉搓著,給她取暖。 沈奚悄悄和他對視,見他眼中有笑,才算是安了心。 給小五爺上課不要緊,最怕是影響他的好心情。 車到火車站,天全黑了。 站外的天灰塵濛濛的。 汽車司機和男人們把行李箱卸下,大家在商量著如何分工抬進去。 在過去,傅侗文凡出遠門,都會全程包租火車。包火車的好處多多,其中一樣就是汽車可以直接駛入車站,把行李卸在月臺上。 可今天的行程是臨時定的,他們來不及包租火車,只買了半車廂的頭等票,不論搬運行李還是候車都和尋常旅客沒差別。換而言之,只能自己一箱箱搬。 大夥正打算分兩批搬,傅侗文忽然提起一個皮箱子:「除了小五,餘下人分一分行李,一起帶上月臺。」 沈奚當即提了自己裝書的皮箱子,回應了他。 「三爺,」萬安追著要搶行李,「您這身子骨,還是當心點兒吧。」 「你家三爺昔日留洋,帶了三箱行李,還不都是自己搬運的?」傅侗文別過頭,問落後自己半步的沈奚,「少奶奶也一樣,都是吃過留洋苦處的。」 「是這樣,三爺沒騙你,」沈奚笑著挽住傅侗文的手臂,對萬安說,「你不要以為留洋的人都是享福去了,全是要吃苦的。」 萬安再要攔,兩個人早走入車站。 六點時,最後一班到上海的車次也結束了,早沒了出站旅客。所以此刻,無論是挑籮挾筐的,扶老攜幼的,還是提著行李箱的年輕人都在朝著一個方向去,全在進站。沈奚和傅侗文順著人群向前走,像在被潮水推著,上了月臺。 他們人多、行李也多,聚在一起,大小十六個皮箱子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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