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一五一


  於是沈奚帶著兩份報紙,一路心情愉悅地跑到樓下,正見到小五爺和傅侗文並肩站在大門外,在等著她。小五爺穿著簇新的西裝,義肢隱藏在長褲裡。他往日裡軍裝穿慣了,難得這般把自己套在西裝裡,拘束的要命。手是插一會口袋,不得勁,垂在身旁,仍舊不得勁。

  反觀傅侗文,兩手倒背在身後,搭在一處。悠哉悠哉。

  往日傅侗文獨自來接她下班,已是醫院一景,今日身旁多了個俊秀的小五爺,病人們都不問如何掛號了,全都望素淨的醫院大門那裡瞧。

  沈奚把報紙藏到身後,走近。

  「拿了什麼?笑得這麼高興?」傅侗文笑看她,往她背後看,「支票嗎?段家公子終於肯承認你的醫術高超,想買你留下了?」

  她笑著搖頭:「你眼裡只有錢。」

  「三哥一個商人,自然喜歡真金白銀,」他倒不急,等著她揭曉答案,順帶損一損那位段家公子,「只怕他想留你,不管用錢還是用人,都是要輸的。」

  沈奚將報紙塞給他:「他是要我代他,向你致歉。往昔冤枉了你,傅三爺。」

  那報紙看都沒,他轉手就給了小五爺。

  「致歉就不必了,」他曲指,敲了下她的鼻樑,隨即認真道,「服輸就好。」

  §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 浩浩舊山河(3)

  他們從醫院歸家,略作休憩,下午四點離開了公寓。

  這個時間裡,在公事房的男人們未歸家,孩子們也未放學,只有女人們趁著陽光好,把家裡的被褥、枕頭,還有儲藏的糙米、西洋餅乾,一一擺在陽光下曬著。

  弄堂裡靜悄悄的,祝太太正拿著一塊抹布,擦著小飯館的白漆拉門。她見七八個男人搬了一箱箱行李出去,張望了兩眼,發現是沈奚和傅侗文。

  「沈小……傅太太,」祝太太迎上來,「這是真要走了?」

  「嗯,要北上了。」她答。

  「我先生前幾日還在說,要請兩位到小飯館裡坐坐,我和他說傅先生是大人物,是商界要員,怎麼瞧得上我們這個小門臉。可你們這一走……我要後悔了,應該要請你們來坐的。」

  祝太太回身,指了指門內:「總要回來看的,對不對?回來了,我給你們炒兩樣小菜吃吃,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她點頭:「總有機會再來的,祝你生意興隆。」

  「小門臉,談不上生意,傅先生日後才要生意興隆。」

  傅侗文對這對姓祝的夫婦並不瞭解,全部好感都源自于沈奚的語言描述。但難見的兩回,對方都善待沈奚,自然有感謝的心思。

  他趁沈奚和對方道別時,喚萬安到身旁,吩咐了兩句。萬安立刻從懷裡摸出常備著的紅紙包,交給傅侗文。

  「遲來的開張大吉禮。」傅侗文笑著遞給祝太太。

  「這怎麼行,」祝太太推辭著,手裡的濕抹布沒留神掃到了傅侗文的手,她因為這意外的失禮,窘意更濃了,「使不得的。」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討個吉利而已。」傅侗文笑道。

  祝太太再沒理由推拒,只好收了。

  六輛汽車等在弄堂口,他們等著行李搬運妥當,分開兩撥,坐了前頭兩輛汽車。

  沈奚坐到汽車裡,還在想著那個紅紙包:「萬安怎麼還會備著這東西?」

  小五爺在前座裡,回頭反問:「嫂子沒見過嗎?三哥過去在北京,可是有名的散財神。」

  她搖頭。從未見過。

  「嫂子總還記得過年聽戲時,三哥往樓下撒錢的事兒吧?」

  「你這麼一說,倒記起來了。」

  他兩手抄在長褲口袋裡,在大紅燈籠下倚著柱子,笑看著妹妹們將一捧捧銀元撒到戲臺上、泥土地裡。明明做著荒唐事,偏不讓人心生厭煩。

  「難怪……」讓人難忘,尤其是辜家那位小姐。

  「好了,」傅侗文突然說,「不要在你嫂子面前揭我的短處。」

  「這算什麼短處?」小五爺抗議。

  「你嫂子都說『難怪』了,後半句就是要吃醋,」傅侗文道,「不信你問她,是不是?」

  她自然不肯承認。

  「我是要說……難怪,傅三爺能交到那麼多朋友,闊綽又慷慨。」

  「哦?」傅侗文單單回了一個字。

  沈奚鬱鬱,不再吭聲。

  小五爺後知後覺,嗅出後排座椅的不對勁,識相地閉了嘴。

  「三爺,可以走了。」司機從後視鏡裡確認著後五輛車的情況。

  傅侗文摸出懷錶,微型鐘擺在他的掌心裡,「噠噠、噠噠」地輕響著。兩隻翠色孔雀左右環抱著瓷白錶盤,時針指在四點十五分的地方。

  火車七點到站,時間尚早。

  傅侗文把懷錶收妥當,吩咐說:「先去黃浦公園。」

  「是要見什麼人嗎?」沈奚不解。

  他搖頭:「誰都不見,帶小五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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