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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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駐足,並不惱怒,反而是笑著掉頭,看黃老闆:「這是?」 黃老闆不答。 老者倒背著手,在黃老闆身旁道:「三爺走得急了,要等我們把話說完。」 傅侗文望著他們,等下文。 黃老闆這才道:「今日的事,我替三爺辦妥了,我這裡也有一樁小事,想和你打個商量。」 煙榻上的兩位生意人權當沒聽到,呼哧呼哧抽著大煙,不理會他們。 傅侗文向對方一笑,道:「眼下我算是籠中的鳥,直說就是。」 「三爺言重了,」老者說,「還是法租界醫院外的那一樁舊案,三月裡的事。」 果然舊事重提了。 從初春到夏末,傅侗文和這位黃老闆有過幾次公開的應酬,禮尚往來也頻繁,沈奚還以為傅大爺在醫院外鬧出來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可現在看,他們不是忘了,而是在等著一個機會清算恩怨。 傅侗文不言不語,端看著他們。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並不意外。難怪今日裡包房客這麼多,又有生意場上的人,也有長三堂子有名的姑娘,原來是要幾個見證,找回場子。 老者像怕他誤會,解釋說:「傅家的事呢,終歸是家事,黃老闆本不想插手的,只是當初傅三爺沒打招呼,就去找了另外兩位老闆插手。雖然看上去是解決了,可這不合規矩,也損了我們的顏面。」 老者又道:「不過我們也很清楚,絲廠的這個生意,三爺要是請另外兩位老闆幫忙,也一定能辦的妥當。可三爺卻找了我們。照我的猜想,三爺是要補償三月的事,是不是?」 在這亂世,用一間絲廠換一個人,對任何一個混江湖的人來說都是天方夜譚,是穩賺不賠的生意,誰接了這個活都要燒高香、拜謝財神的。 傅侗文並不否認:「老先生是個明白人,我以為——黃老闆也是個明白人。」 「我明白是一回事,三爺你親口說,又是另外一回事。」黃老闆說。 「法租界醫院的事,讓我們被笑話了幾個月,也只是要您服一句軟,」角落裡,整晚沒給過好臉色的男人開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說,「三爺,這人生行路難,不在山高水險,只在人情深淺。」 傅侗文眼沉沉,唇邊有笑:「黃老闆是想要我傅三,通告南北,擺酒謝罪了?」 老者和黃老闆交換一眼。 「人活一世,誰都會有折腰的時候,我今日是被你們拿捏住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拎著西裝外衣,輕輕抖了抖,好整以暇地搭在了左手臂彎裡,「既然黃老闆喜歡這一套明面上的東西,你定個日子,我照辦就是。」 方才傅侗文說過,這樣被人拿捏,不合他的脾氣。 此時「拿捏」二字,他咬得輕,意思卻很重。 老者忽而一笑,忙著打圓場:「三爺只要給句話,就算過去了。擺酒做什麼?」 傅侗文的手,搭上她肩頭,食指和中指在無意識地輕打著節拍。這是不耐煩了。 可沈奚在這裡,六妹還在他們手上,無論如何,都是劣勢。 風扇扇葉打出的風,徐徐吹著,將煙榻上的白煙吹散。 屋內出奇地靜。 「替三哥燒一杆煙。」他對沈奚說。 她心領神會,在眾人注視下,走向煙鋪旁,從煙榻北面的姑娘手裡接過一杆煙槍。她用銀質的小挑勺挖出塊黑黝福壽膏,裝了一筒煙。 緩緩在煙燈上燒烤著。 往日她在煙管裡伺候的雖是地痞流氓,但越是這種人才會毛病多、要求高,所以比起這裡書寓自稱先生,只侍奉王公貴胄、高官富商的姑娘來說,手勢手法更嫺熟老道。她的一雙手本就美,在火苗旁,忽明忽暗的光裡,手指渡著浮光,虛幻不實。 燒出來的煙泡是鬆軟、均勻,一看便是萬年熟手,指間生香。 煙榻上的男人離得近,看得仔細:「我就說了,三爺是大煙女人不離身,怎麼到了上海改邪歸正了?看沈小姐的手藝,傳聞不假,不假啊。」 「身子大不如前,早收斂了。」他說。 老者陪著笑說:「名醫的手最值錢,所以此一杆煙是價值千金,尋常人可嘗不到。」 沈奚把煙槍拿回,雙手遞給他。 傅侗文微笑著,送到黃老闆的眼皮子底下:「往日黃老闆為傅家費了心,多謝。」 話中的意思是:多謝黃老闆為傅家的事操心。這煙接了是一筆抵一筆,傅家的事以後都是家事,外人再插手就是自找晦氣了。 傅三公子親自道謝,送煙,有這屋裡十幾雙眼睛看著,作見證,算是贏回了面子。 黃老闆穩穩接了,呼哧呼哧地吸著,在升騰的白煙裡,一揮手:「送三爺下樓。」 傅侗文拉起沈奚的手,邁出門檻。 候在門外的青年人恭敬道:「三爺,我們沒尋到六小姐的屍骨,但小姐有個貼身丫鬟還活著,已經讓人送去霞飛路了,您請慢走。」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浮生四重恩(3) 兩扇門閉合。 樓下傅侗文的人早等得焦急,看他們平安無事,馬上簇擁著兩人下樓。 傅侗文把西裝外衣丟給自己人,在樓梯轉角處,重新挽襯衫的袖口。他弄妥左手臂的,沈奚替他挽右手。她心疼他被折煞了傲氣,悄悄地弄著,不吭聲。 「方才委屈了你。」反倒是他先說了這句。 這算什麼。 「我過去在大煙館燒的煙有上萬杆了,要真說委屈,那才委屈。你說我找誰算帳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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