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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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記得馬恩河,六月時,他提過,說這回要德國再敗,戰局基本就算是定下了。她曉得他的歡喜,微睜眼,對他笑。 窗簾擋去陽光,這個房間都像在重重錦帳裡,他周身是徐園沾染回來的香薰脂粉氣,熏得她昏沉沉著,覺得呼吸都不怎麼順暢了…… 他身上的那股子香,除卻胭脂熏香,就是煙土燎燒後的餘味。 聞到這個,她猜到昨夜他見得是曾帶人圍在醫院外,要為難他的黃老闆。這位黃金榮是有名的勢利眼,敬客的香煙要按客人身份高低來分等級,從低到高的香煙牌子也有講究,大前門,白錫包到茄力克。到傅侗文這種商界巨頭,就必須要是上等的福壽膏伺候。 傅侗文有心臟病做藉口,從不沾這玩意,可她擔心他,怕聞多了也不好。 「你身上好香。」她提醒著。 「洗過了,也還是有,」他低語,「不如用你身上的味道沖一沖,看會不會好些?」 還困著呢…… 她挪開身子,讓了大半的床給他。襯衫的一粒紐扣被黏在鎖骨上,是剛被他解開的。他耍起無賴一點沒有三十幾歲的莊重,見拉不回來她,突然手臂越過她的身子,撩了床單,連她人帶布兜住,捕獵的手段很是高明,她再翻身也翻不出去了:「我賠笑了一整晚,也不見你心疼幾分?」 哪裡見過這種人。花天酒地,滿身脂粉香回家,還要人來心疼。 沈奚拿枕頭擋他:「你是去聽戲,我昨晚卻沒一刻坐下來過……」 他笑:「那讓三哥心疼心疼你。」 天臺傳來培德的笑聲。 培德這幾個月和譚慶項學中文,學得投入,每日七點開始就在和譚慶項說話,小女孩精神頭好,從早上說到晚上都不會嫌累。譚慶項是最早一批留洋的醫學博士,跟著傅侗文見識也廣,從不缺話題聊,可他也有失去耐心的時候,總想以做活為藉口,把人打發走,尋個清淨。豈料培德不吃他那套,你做活,我幫你好了,比白吃白喝要強。 此刻,兩人准是在天臺晾曬衣裳呢。 這是譚慶項雷打不動的每日洗衣、曬衣時間。 「萬安,上來搭把手。」譚慶項的喊聲貫穿三層小公寓。 「來了,來了。」萬安樂呵呵跑上樓。 隔著扇門。 沈奚低低地「嗯」了幾聲,骨軟筋麻,倉促抓到絲綿床單,扯過來,咬到邊角上。斷斷續續、細細碎碎的聲響都被絲綿和緊咬的牙擋著…… 身上的熱浪一層卷過一層,她上半身還是白色的襯衫,紐扣全開了,紅唇白齒地咬著沉香色的絲綿布。 門外是: 萬安上樓,萬安下樓,譚慶項招呼人去菜場,培德換衣,追著譚慶項出了門,萬安獨自收拾三層公寓,打掃洗手間…… 後來萬安去各房開窗彈塵。 最後,是譚慶項帶著培德歸了家,嚷嚷著要燒綠豆百合湯防暑。 她喘著氣,骨頭縫裡酥麻酸軟,慢慢地,慢慢地,把牙齒間的床單拽下去。腿也緩緩地滑下去,從跨在床上到放平了。 汗渥著臂彎、腿窩。不管是齒間的,還是身下的床單,都像在水裡浸過了一回。 盛夏八月,正午裡,路人行在日頭下都要中暑,他們卻是春情無限地在這屋裡折騰,縱然有風扇,也像荒原大漠走了幾個時辰,到此時喉嚨是幹啞的,像被燒紅的炭熏過。 傅侗文的鼻尖輕擦過她的,汗濕著彼此:「你再聞聞三哥身上,還有脂粉味嗎?」 被翻紅浪,枕上留香,全是她的。 「叫來聽聽,叫我的名字,」他道,「從未聽過。」 方才她三哥三哥地求饒著,他忽然有了興致,要從她口中聽「侗文」。 「我想聽。」他催促。 她醞釀許久,念不出那兩個字……不習慣。 「快,」他輕聲說,「三哥等著呢。」 僵持了好一會,她在他逼視下,不得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叫「侗文」。肉麻得很,這一聲先打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他細品著,不應,也不評價。 他側躺在枕頭上,目光不離她。 沈奚也學他,並枕躺著,兩兩相望。像新婚夫婦的閨房相守,從不嫌膩煩。 知了在唱。窗邊被他留了條縫隙,霞飛路上的熱鬧和熱浪如潮,從那狹小的窗縫裡擠著、追著,流到這間房裡,直奔著床上赤條條的兩人來。沈奚感知到一痕汗沿鎖骨流下去,他也瞧見了,給她拭去。汗渥著臂彎 「相看兩不厭——」他忽然笑,「唯有沈宛央。」 笑罷,再歎道:「早知有今日,三哥早早把你接入家門,省了不少的事。」 早先?「早先我在花煙館,沒出過門,你在傅家,在六國飯店,在領事館裡……也不會知道還有我。」 傅侗文久久不語,最後才道:「是這個道理。」 略停了會。 他問她:「在煙館住著辛苦嗎?」 她臉壓在枕頭上,笑著,不答,不想和他聊這個。 辛苦不辛苦的,為活命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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