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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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煙館的都非善人,剛被送進去,想是救她的義士打通上下關係,她十一歲剃了光頭,蒙頭垢面,小布褂子穿著,被養成男孩子。可在那種地方明娼暗妓的,喜好兔子的也多,有一回她被兩個煙鬼拖到門板後頭,扒了褲子了,才被認出是女孩子。常去的主顧是鄰近幾條街上的平頭百姓、販夫走卒,談不上憐惜,圍成一堆笑她估摸是個傻丫頭,被煙館老闆豢養著玩的。是個男孩子大家都消遣消遣無妨,是老闆養的女孩倒要顧忌了,畢竟能在北京城裡開這個的,哪怕是個最下等的髒地方,也要是街頭露面叫得出名號的地痞流氓,動這些個人的女孩子,不如掏幾個造孽錢,去找隔壁家妓歡喜圓一個時辰的鴛鴦夢。 後來,煙館老闆換了幾茬,都曉得要照應她在這裡…… 這樣想,救自己的人是有點手腕的。 「你說,救我的人還能找到嗎?」她問。 傅侗文瞅著她。 沈奚原想說羡慕婉風,起碼清楚自己的恩人是誰,可聯想到顧義仁那一插,把話又咽下去了,只是解釋說:「是想當面道謝。」 短短的一段沉默。 「也許已經出了國,」他說,「那時的人下場都不太好,大多出國避難了。」 傅侗文下床去找修剪指甲的物事,赤膊的男人背對著她,日光照到他後腰上的兩道紅痕,在她看到時,他恰好因為汗流過去,覺出沙沙地疼,反手摸到了。 他饒有興致,仔細用指腹去丈量了長度,笑睨她:「還說要給自己修剪修剪指甲,怕會刮傷你,看來是多慮了。」說話間,他找到剪指甲刀,在手心裡掂了掂。 也不知是想到方才鴛夢裡哪一段細節了,笑意愈濃。 因為德國再次戰敗的事情,傅侗文心境奇好。 晚飯前,他在廚房裡把新鮮的蔬菜翻到水池裡,非說要給大家做道菜。除了烤麵包和煎牛排,連譚慶項也沒見他在廚房弄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於是全都聚在廚房門內外,圍觀他。 尖辣椒、黃瓜、大蔥切成絲,香菜切段,鹽、醋、糖拌一拌,遞給沈奚。 沈奚嘗了口,味道不錯。 「老虎菜,專為了開胃出的菜。」他獻寶似的。 大家嘗過一輪,到培德那裡,被辣到眼淚上湧,小口吸氣,連串的抱怨說給譚慶項。 「她說,她再吃就要得盲腸炎了。」 「這和盲腸有什麼關係……」連萬安都懂得要質疑。 大家笑。 電話鈴響,譚慶項接了,喊傅侗文去。 「你去等等他,估摸他掛了電話會找你。」譚慶項再出來,滿面春風的。 是什麼好事? 沈奚狐疑,去一樓房間裡,電話機在杏色的紅木桌上。她搬進來前,是在門口的,搬進來後傅侗文怕深夜電話吵到她,囑人挪到窗邊去了。沈奚看著藍色窗簾旁的他的背影,正巧是掛了電話,回了身,陽光被窗外的圍欄杆隔成一塊塊的,落在地板上。 「譚先生說,你掛了電話會想找我,」她奇怪,「誰的電話?」 傅侗文眼角眉梢都是笑。 「是有好事情嗎?」她更奇怪了。 「是侗臨的消息。」 小五爺?「在哪裡?是什麼樣的消息?三哥你別笑了,快說啊。」 「在長沙的醫院裡,也不曉得是如何送過去的。」 「是受了傷嗎?傷了哪裡?」 「電話裡說是傷了腿,」喜訊忽然而至,他獲取的消息也不多,「我讓人包了火車,這幾日內疚會到上海。再等兩日,至多三日……」 傅侗文重複著:「至多三日。」 他難得這樣反復地重複同一句話,是在肯定喜訊的真實。 沈奚和小五爺沒打過幾回照面,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夜他闖書房——她掀開厚重的棉布簾子,屋裡燈光照到他面龐上,白淨俊秀的男孩子在羞澀地對她笑,那情形仿佛還在眼前。 熱浪習習,從敞開的窗子裡吹進來,遠不及心裡的熱。 歡愉在公寓裡彌漫了三日。 傅侗文定下的火車是下午四點到上海,他們一點已經到了車站。 光禿禿的月臺前沒有避日頭的地方, 沈奚被曬得睜不開眼,錯綜的鐵軌折出的光連成大片,是刺目的白,仿佛枕木碎石上不是根根鐵軌,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鏡面。站了會兒,她怕他曬得中暑,藉口是自己熱的頭昏,把傅侗文騙到背陰的屋簷下,打著扇子,卻在給他扇風。 「頭昏的是你,怎麼給我扇起來了?」他把摺扇接過去,為她扇。 涼風掀起她額前碎發,一絲涼意敵不過蒸騰的熱氣。 沈奚把扇子拿回來,心虛解釋說:「你要是中了暑,譚先生會罵我。」 她緊著扇起風,把他黏在背脊上的襯衫拉高了,讓他能舒服點。 「中暑也好,做病人有做病人的妙處。桃花扇裡就有這麼句,秀才渴病急須救,偏是斜陽遲下樓,」他,「央央還記得嗎?就在廣和樓那一折裡?」 她窘著笑著,踢他的皮鞋。 當然記得,這是秀才急著要洞房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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