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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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接了毛巾,他已經開始給她脫絨線衫和長裙:「我讓人去給你燒熱水。」 「萬安去了,」她拉他的手腕,「……你心裡不痛快,和我多說兩句。」 傅侗文忽而一笑,輕搖頭。 「我不該讓人留在門外的。」她提起在餐廳的事。 眼下回想,他是小心的,就連座位也挑得是窗邊、面朝著轉門,視線開闊。 「事情過去了就放下它,不要再去想。不過今日也警醒了我,」他說,「路上我仔細想了想,原本是要在徐園大辦一場訂婚宴,現在卻不行了。」 他怕她誤解,解釋說:「你要在醫院做事情,不像尋常太太小姐們,只出入固定的娛樂場所。我們選個日子,自家人在一起吃個飯,讓慶項做個見證,把婚訂下來就好。」 經他一說,確實這樣最安全。 她也怕自己成了他的威脅…… 「怎麼不說話?」他故意問,「是嫌簡陋了?」 她鬱鬱:「……你明知道不是。」 他笑:「知道你不嫌,也還是覺得委屈了你。」 想了想,他又說:「其實你想想,三哥也是個可憐人。等了半輩子,退婚幾次,終要有個正經的婚事了,卻還要躲藏著,」他歎,「我怕是婚姻運不好,要去找個先生算一卦。」 心酸裡透著風趣,永遠都有心思玩笑。 「你是冠蓋風流,還怕沒婚姻嗎?」她揶揄他。 「這話當初別人送我,我是不想要的,」他笑,「今日央央一說,卻又大不同了。」 「……」 他低頭,瞧她的攏著胸的小背心,是中式的古樸款式,一排小小的紐子扣在前面,昨夜裡為難他好一會。在傅家時沈奚愛穿西式的胸衣,上回是洋紗的,這回又是這樣的。 他撥弄那紐子扣,說:「昨夜裡,解這個費了不少的神。央央平日裡穿,不覺麻煩?」 沈奚撥開他的手,不理他。 「還是洋紗的好,猶抱琵琶半遮面。」他在指那半透明的料子。 …… 「三爺。」萬安在叫。 傅侗文無奈,長歎:「你家三爺睡下了。」 萬安估摸不出傅侗文的意思,靜了幾秒,聲低下三度:「那……沈小姐睡了嗎?」 沈奚笑出聲,趁機去衣櫃裡拿了他乾淨的襯衫,回說:「你下樓去吧,等要換水再叫你。」 「好咧。」萬安應聲。 沈奚催著傅侗文先洗了,喚萬安換了浴缸裡的熱水。 她腳踩到水裡,房間裡開始放起曲子來,是昨夜聽到的四郎探母,隱約著,竟聽到他也在跟著哼唱,不似白日裡,那時他哼唱的動靜很小,吵不醒她。 沈奚坐進水裡,白毛巾泡在水裡,柔軟地撩起一蓬蓬的水,沖洗著肩。 隔著兩道門,他在哼著:「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淺水龍被困沙灘,我好比彈打雁失群飛散,我好比離山虎落在平川……」 倦中帶了乏,乏中有了傷。 她在氤氳中,仿佛看到的是車轔轔、馬蕭蕭的朱紅大門前,失魂坐著的少年,門後是酒霧茶煙、戲臺高築,門前卻是草民屍骨,烽火山河。 §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 南國雁還巢(1) 八月。 傅侗文父親的病情已經無法控制,也因此傅侗文原定北歸的行程一拖再拖。沈奚早把辭呈遞交給了段孟和,定下了在北京的入職醫院,但因為傅侗文行程未定,她也只好暫留在上海的醫院裡,等著啟程北上。 這天,沈奚兩個手術做完,回到家是清晨五點多,天將亮。 房間裡暗著,他不在,沈奚習慣了他出去「花天酒地」,瞧見萬安在一樓的沙發上蜷著睡熟了,自己輕手輕腳燒了一壺水,拎上樓,沖洗過,找了件寬鬆的襯衫套上,倒在床上補眠。吊緊的神經還繃著,在夢裡回到手術室裡,十幾個護士推她進了門,把她推到手術臺邊,剛麻醉的病人猛然間跳下床,兩手按在她肩上,大吼著:醫生救我—— 沈奚大喊著:你快躺下,躺下! …… 轟地一聲,身子震顫著,深深地喘著幾口氣,在滿頭的汗裡轉醒。 肩上是有一雙手。 沈奚困得睜不開眼,扭了兩回,擺脫不開他,輕聲撒嬌:「好熱。」 剛上床的人下床,將電風扇打開。 涼風習習,吹著她的皮膚,汗液黏著頭髮,在臉上。她撥弄著,把長髮捋到枕旁:「把窗關上吧……還能涼快些。」 室外日照得厲害,熱浪不休,還不如公寓裡涼爽。 窗被關上。 她呼吸漸平穩,身上的襯衫被撩開:「我也是剛回來……」 「十一點了。」他耳語。 她應著。 「方才得了份電報,德國在馬恩河戰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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