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顧義仁卻是一怔:「你和傅侗文?」

  「你給我一個位址,我讓人把請帖送過去,」沈奚說,「在紐約時我險些餓死,多虧了你和婉風,你還記得嗎?在美國我們一起讀書的許多事?這些年我很想念你們,也很留戀那段日子。我們在紐約分別前夜,你還記得嗎?喝得那些酒,說得那些話?」

  她目光泛紅。

  這一番話本是為了緩和氣氛,讓顧義仁心軟,讓他猶豫,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可不知怎地只想哭。

  「剛剛我讓三爺把人都留在門外,他都沒說什麼。世道這麼亂,他也沒想要懷疑誰,」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在她的手背上,沈奚低頭笑著,想掩飾,「他把你們都當成他的弟弟妹妹,雖大家往來的少,可他把所有人都記在心裡,也從不指望誰會有什麼回報。在傅家宅子裡,我們每個人寫的信,他都好好地收藏著,囑下人捆紮好——」

  她哽咽著,又說:「你以為三爺能言善辯,其實他是最不擅為自己辯白的人。你來之前是沒看到,他見到大家有多高興……」

  重重保護中的傅侗文,並不是他想要過的生活。

  在這裡暫卸下偽裝的他,才是他,可就是這樣重重保護卸下,心才會更脆弱。沈奚兩手壓在自己的眼睛上,淚止不住:「義仁,不要再傷他的心了……」

  §第二卷 第四十六章 龍遊淺水灘(2)

  大家都想勸她,尋不到說辭。連隔壁桌和侍應生都在張望著這裡。

  來這個西餐廳的都是社會上的名流,是有身份、有教養的人,即便是悲從中來,也僅止於雙眸湧淚,懸而不落。

  沈奚這種哭法,在這種場合是極少見的。

  「義仁……」她用手掌抹去了眼淚,看向顧義仁。

  顧義仁想要說話,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經過這裡,仿佛在找著自己的朋友,卻忽然用右手按住了顧義仁的肩。黝黑的槍口,抵在他腦後。

  幾乎是同時,鄰桌兩個年輕人發現情況有變,剛有掏刀槍的動作,就被緊隨而至的六個人用槍口遙指著,示意他們坐下。畢竟是熱血青年,和傅侗文身邊這些常年跟隨的人比起來,無論是警覺性,還是心態全都相去甚遠,他們被制住後,臉色大變,眼見著從蒼白轉為死灰。

  「三爺。」為首的男人低聲喚他,感激地望了眼沈奚。

  傅侗文輕頷首。

  有人開始給三個年輕人搜身。

  有人對西餐廳老闆打招呼,餐廳內的客人都被禮貌搜身後,請出了門。

  兩把槍、一把刀放到了長桌上,四周的空氣完全凝固住了。

  從顧義仁來者不善、破壞氣氛到沈奚提起訂婚的喜訊,哭著想要化解顧義仁對傅侗文的誤解,大家以為局面是向著好的地方發展。可沒人料到,顧義仁還帶了人和刀槍來……

  顧義仁無話可說,他一直盯著沈奚。

  他始終都在留意傅侗文的舉動,只以為沈奚忽然說訂婚的消息,是想要化解自己對傅侗文的冷漠。他以為沈奚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發自肺腑的,是好友敘舊,是在控訴他的忘恩負義,是在試圖挽回昔日的感情,是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甚至剛才他都生出了動搖的心思——

  可連她最後叫自己的名字,看著自己,也是為了指認給傅侗文的人看。

  沈奚眼底赤紅著,淚還在,心裡難過不減。

  昔日摯友,今日刀槍相對……

  傅侗文從西裝內口袋裡掏出手帕,給她擦著眼淚,低聲取笑:「不是什麼大事,哭到這種程度,是讓人看了笑話。」

  手帕被塞進她的手裡。

  「槍收起來。」他吩咐。

  眾人下了槍,但都嚴陣以待,守著這三個人。

  傅侗文坐正了身子,看顧義仁:「你我數年未見,未料竟是這樣的一個開場。」

  「我今日是在忘恩負義,三爺要殺便殺,」顧義仁回視,「只是義仁不甘心,對三爺有兩問,求三爺賜教。」

  傅侗文點頭,是讓他問。

  「昔日三爺教導我要救國,可你如今眼看著軍閥內戰,卻還在支持軍閥,支持對德宣戰……三爺,到底是為什麼?」

  傅侗文不答。

  他對遠處觀望的餐廳老闆招手,指了指長桌。

  老闆立刻喚來侍應生,把他們剛才要的蛋糕和咖啡送過來。傅侗文耐心地等著侍應生把東西放妥,才親自把一杯咖啡放到了顧義仁面前,開了口:「從辛亥革命後,我就不再過問政治上的事了。談不上支持誰、反對誰,不過都是在做生意、做實業。」

  這是傅侗文對外人慣有的說辭,當年對自己的弟弟也是這一套,今日對顧義仁還是這句話。

  不是並肩作戰的生死兄弟,多說無益。

  一語未了,傅侗文再道:「但你今日的行徑出了格,三爺作為過來人,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道不同,不該是死罪,」他遺憾地說,「昔日宋先生遭遇刺殺,你曾給我寫過一封書信,淚訴千行。可今日你卻要做同樣的事,三爺也想問問你,義仁,你是否背離了曾經的理想?」

  顧義仁被問住。

  「你的第二問是什麼?」傅侗文問。

  片刻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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