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
此時的她,心中極為複雜,傅侗文父親的病況,傅家的分崩離散,還有小五爺…… 傅侗文在離開病房後,人在盡頭的窗畔,背對著走廊,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了木質的紙煙盒,這是譚慶項的。因為曉得自己需要這個,他提前問慶項要了來。 這裡光線通透,和病房裡截然相反,勉強讓他透了口氣。 他從裡頭取出來一支紙煙,含在唇上,再去內口袋掏到火柴盒,從裡頭摸出來一根火柴,低頭,專注地看著猩紅的頭端摩擦過去。一下,兩下……他像找不到準頭,到第三次才對準了地方。噗呲一聲,火焰燃在了指間。 傅侗文兩指捏著煙尾,深吸了一口。 當初他冒著被禁錮暗殺的危險回到傅家宅院裡,後來是重病垂危,戀人離去,五弟下落不明,六妹……最後還是他贏了。 贏得並不光明磊落。當初他的賭注就是父親不會狠心置自己於死地。他利用了父親對自己的血脈深情,是有愧的。剛剛老父那一聲「逆子」烙下去,燒焦了心上血肉,此生難忘。 他們父子情今生走到這裡,也算到頭了。 傅侗文曾不止一次想過,倘若他不是生在這種家庭裡,會是怎樣看待傅家這一門人。父親和大哥是機關算盡,為虎作倀,欠下人命債無數。四弟自殺時,旁觀的人都在說是報應來了,五弟在戰場下落不明,看笑話的人更多,六妹被強送上出嫁的轎車,也是京城權貴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欠債,有人還債。 都是冷眼旁觀樓塌客散,誰管你家裡誰是善的,誰是惡的? 到今日傅家散了,好的壞的都埋在了高樓垮塌的磚瓦下,百年後也都在土裡。 一宿風流覺,是宦海浮沉,家族興亡皆看破。 他在緩緩吐出的白色煙霧裡,雙眼泛紅,由愧生淚。 周禮巡用手肘撞他,笑著揶揄:「怎麼,要來一出逆子懺悔的戲啊?」 他和傅侗文情況相似,家裡長輩都是大清朝的遺老遺少,整日裡想著復辟,他卻背道而馳。所以他在家人眼裡也和傅侗文一樣是忤逆的兒子,忠孝皆拋的敗類。 有時想想,譚慶項那樣家境貧寒的也有好處。 兩個兄弟相視一笑。 「我都戒一年了,陪陪你。」周禮巡掏傅侗文的西裝口袋。 他見沈奚出來了,擋開周禮巡的手,說:「去樓下等我。」 周禮巡倒也識相,把手裡的檔案袋對沈奚揚了揚,當作是告辭,人邊下樓邊說:「還有許多後續的事情,不是我想催你啊,快些下來。」 傅侗文吸了兩口紙煙,權當沒聽到。 沈奚在這裡,他也想多留會兒。 陽光照在他肩背上,漸漸覺出了熱,等耗不下去了,他才取下唇上的煙:「剛剛裡頭的狀況你也瞧見了,到這個地步,你就別再堅持了。」 沈奚搖頭:「我是想問別的。」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是小五爺……」 「快了,快有消息了,」他很樂觀,「幼時家裡給他算過命,都說不是短命的孩子。」 這是他在自我安慰。 當初他送了錢支持蔡將軍,小五爺卻是在攻打蔡將軍的滇軍時失蹤的,沈奚無法想像他知道這個消息時的心情。 「這件事急不得,也沒得急。等有了消息,我會讓人給你個信。」他反而安慰她。 沈奚點頭。 他瞧她劉海下的額頭上,有薄汗出來,於是把香煙咬住,替她撩開劉海,用掌心抹去她額頭的薄汗……這樣又是要親,又給人家女孩子擦汗的,是要幹什麼,惦記著什麼,他心裡全是明白的。只是今時不比往日了。 「去吧,」他笑,「我要走了。」 說完,又道:「今天的事,有做得不妥當的,別放在心裡。三哥這個人……」 他低頭一笑,沒再說下去。 §第二卷 第四十章 相思未相負(1) 三天后,傅侗文父親手術。 他沒出現。 手術從下午一直到深夜都沒結束。 她這回長了心眼,沒去手術室外,而是讓護士長電話她。到淩晨一點,護士長終於通知她手術結束,段副院長先去浴室洗澡了,讓沈奚在辦公室等他。 段孟和的辦公室平時也不鎖門,敞開了任人來去,沈奚到時,幾個參與手術的醫生也都在,段孟和在同他們交待工作。 「你們繼續。」沈奚坐在沙發上等。 段孟和三言兩語把人都打發了,對她說:「我幾天前就想和你談,但不想影響手術心情。」 沈奚不懂他要談什麼,聽上去和傅家有關。 「沈奚,不要再和他有來往,他今日能這麼對他的父兄,明日就能那樣對你。」 段孟和的醫生服白得刺眼,他是個表面上放浪形骸,在專業上一絲不苟的男人,每日的醫生服都要換乾淨的。其實他是嚴肅的人。 平日他對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們也都愛開玩笑,三個月前他求婚被拒絕的窘事情都在醫院裡傳開了,起初大家還當是他的痛處,不敢提,後來發現他自己不當回事,全院都在猜他是私底下鍥而不捨,還是求婚本就是沒用真心?於是慢慢地,還有大膽的會問他,是如何被沈醫生拒絕的?何時要再求婚? 真正的情況,只有他和沈奚知道。 兩人達成了協定,倘若再談私人感情,沈奚就會辭職離開。 沈奚沒料到他會越界。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