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八九


  「見到了,」她公事公辦地說,「不過家屬拒絕在醫院之外的地方談,我準備今天和你一起說服他。」

  段孟和並不意外:「昨天他被砸了車,估計是真沒心情談。」

  「你是說昨天醫院外……是他?」

  段孟和很是奇怪:「你不是去找他了嗎?我聽說他還受了傷,你沒看出來?」

  沈奚被問住。

  自己也是傻,竟瞧不出諸多的疑點。

  他所有的西裝都是量體訂做的,稍不合身形都會讓裁縫上門裁改,認識這麼久,唯有昨日是穿著不合身的大衣。還有下車時他扶著門的動作,關車門的姿態,甚至是他的胃口不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傷到什麼地步?」沈奚脫口問。

  段孟和笑了:「昨天是你見到了他,不是我,沈醫生。」

  ……自己究竟疏忽到了什麼程度?

  「那他和你約了什麼時候見面嗎?我是說談他父親的病情?」

  「約了下午兩點,不過一點他會帶著律師先到醫院,是要處理家裡的事。」段孟和說。

  兩點。她記下這個時間。

  她每週只有兩天的門診時間,病人又多,每次門診都會拖延到很晚。今天人格外多,等最後一個病人離開,已經一點半。她看著時間,和同事要了麵包,就著熱水充當午飯,三兩口解決後,再去看鐘錶:下午一點四十分。

  電話段孟和辦公室,被告知,段副院長在四樓姓傅的病人病房。

  傅家處理私事,他怎麼過去了?

  沈奚擱下電話聽筒,遊移不定的檔口,段孟和的電話已經撥打過來:「忙完了?」

  「嗯。」

  「午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你那裡怎麼樣?」

  「我在自己辦公室,你最好要過來一趟,可能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幫忙?她困惑著說:「好,我現在去。」

  沈奚以為段孟和是獨自在辦公室,於是在叩門後直接推門而入:「你見到傅侗文了嗎——」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所說的人就在這裡,陪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先生。

  她局促地對傅侗文頷首:「你來了。」

  傅侗文沒來得及說話,那位先生已經認出沈奚:「你是……碼頭上的那位女醫生?」周禮巡驚喜地在頭上比著帽子的手勢,「我是為你撿帽子的人。」

  沈奚記起這張臉:「你好。」

  周禮巡看一眼傅侗文,才做了自我介紹:「你好,鄙姓周,周禮巡。」

  「沈奚。」她頷首。

  周禮巡對餘下的兩個男人解釋:「我在外灘碼頭遇到沈醫生,她帶著幾個醫生護士在號召下船的旅客接受檢查。」

  「這件事我知道,」段孟和笑,「沈奚去找過幾次市政府的人,想要公開疫病的消息,人家沒理會她,她又來威逼利誘我。」

  「並沒有,段副院長,」沈奚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在對你講道理。而且你也說過,這不是你和我的私事,是公事。」

  「好,好,我承認,」段孟和忽而問,「要喝茶嗎?我給你泡一點來。」

  沈奚搖頭:「說正事吧。」

  從始至終,傅侗文都坐在沙發的左側,靠近視窗和書架的位置,在看著他們三個說話。等到這番意外的「相認」告一段落,段孟和才親自把自己的座椅搬到茶几前,按著沈奚的肩膀,讓她坐下:「沈奚有一位病人,和青幫有很深的關係。」他是對傅侗文說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青幫?沈奚不解看傅侗文和段孟和。

  如今的上海是做生意的怕被綁架,做官的怕被暗殺,大家都要和青幫人搞好關係。但說到底都是江湖上的派系,她並不覺得醫院裡的人需要這些關係。

  段孟和同周禮巡一唱一和,給她把這件事講了個大概:

  傅家樹倒猢猻散,傅家大爺早年仗著袁家做靠山,在北京城得罪了不少人,去年迫不得已來到上海定居,也托人結交了青幫裡的一位老闆。傅侗文這次南下送父親來看病,是有條件的,就是家產分割的協議要按他的要求來。

  傅侗文來前就猜到大哥會撕破臉,和自己一搏,也事先做了準備,找了最講江湖義氣的一位老闆攀了私交,做了應對傅大爺的準備。

  但無奈青幫派系多,如今風頭正盛的就有張黃杜三位老闆。傅侗文結交的是杜老闆,傅大爺投靠的是黃老闆。而法租界——也就是醫院這裡,偏巧就是黃老闆的天下。

  「所以……你們是被困在這裡,走不掉了嗎?」沈奚問傅侗文。

  「並不是,」周禮巡替他答,「只是我們不想給段先生惹太多麻煩,所以在和段先生商議,如何解決這件事。」

  「可法租界從來都是黃老闆的地方,你們怎麼解決?」沈奚也開始擔心,「青幫是黃老闆管,巡捕房也是黃老闆做總巡捕,明著暗著都是他的。」

  她說完,更焦慮了:「我們醫院要不是在法租界裡,也就好辦了……」

  沈奚看了一眼段孟和。

  她大概明白段孟和要自己幫忙的意思了,段家本就最反感這些江湖事,段孟和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再看傅侗文的意思,也是顧慮到了段孟和身份的特殊,並沒想要真的動手。

  「我們想盡可能地,和平解決這件事。」周禮巡總結。

  沈奚躊躇著:「可我並不認為,憑我給人治病的一點面子,就能擺平樓下的事。要是尋常的小事,病人口角這些,或是拿兩張戲票都還好。但這關乎到了兩個老闆的面子……」

  沉默到這裡的傅侗文,終於開口問她:「你那位病人是什麼身份?你說給我聽一聽。」

  「是張老闆的二姨太,」她說,「而且看上去並不太受寵,已經年紀大了。會有用嗎?」

  三位老闆裡,唯有這位和傅家兩兄弟沒打過交道。

  傅侗文沉吟片刻,站起身來:「我們來給張公館打個電話。」

  「你和我去辦公室吧,」沈奚說,「號碼在我辦公室抽屜裡抄著。」

  他沒異議,隨她離開。

  沈奚回到辦公室,翻找出名片,撥了張公館的電話:「請二姨太聽電話。」

  很快,二姨太太來接了電話,起初對方以為是小事,說讓她拿著自己名片就能賣個面子,但聽說了醫院門口的陣勢,也沒了把握,勸說沈奚不要為了一間醫院,枉顧身家性命。畢竟男人之間的事,又是江湖事,她這個妾室也做不得主。

  對方說得話很掏心掏肺,也在理。沈奚一時不曉得再說什麼。

  傅侗文站在她身後聽著,到她無話可說時,從她手裡接過去聽筒,禮貌地自報了姓名,提出想要登門拜訪的話來。對方聽到傅侗文的名字,倒是意外,答應去問一問自家老爺。

  電話在那頭暫被擱下。

  傅侗文在耐心等著,沈奚也倚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凝神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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