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
傅侗文不讓人對學生動手,以至被人弄得這般狼狽。 譚慶項把襯衫給他套回去,下樓準備冰敷的東西。 「今日疏忽了,感覺是中了圈套,」傅侗文對另外那個男人笑,「萬幸的是,你沒有跟著車,讓你一回到上海就看到暴力行徑,怕會嚇壞了你這個紳士。」 周禮巡也笑:「在美國時什麼沒見到過,不怕的。前個月,美國農場主們還聚眾燒死了一個黑人,鬧得很厲害,我也是在暴亂裡去的港口。」 傅侗文把領帶還給對方:「物歸原主。」 他方才走得急,在一樓接了電話就走,身上是被撕扯壞的衣服,乾淨的西裝襯衫都在箱子裡,來不及熨燙,只好臨時借用老友的。襯衫和大衣來自譚慶項,領帶來自周禮巡。 「光是道謝可不行,你要告訴我去見了誰。慶項喜歡賣關子,害得我猜到現在。」 傅侗文拿起那張信紙,將手探出窗口,抖落紙上的灰塵: 「是過去的戀人。」 佇立在窗邊,這是他少年時候站立的地方,她應該也在這個位置觀賞過窗外風景。 他道:「一個,可以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孩子。」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今歲故人來(4) 傅侗文展開信紙: 「三哥,見字如晤。假若你看到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錯過了……」 這是沈奚北上前留下的,時隔兩年,終於到了他的手裡。那時她的心情,她的打算和她的忐忑,寫明白的,還有沒寫明白的,傅侗文都能看透。 央央…… 沈奚回到家,房東太太跟她上了樓。 從醫院外的打鬧說到了房東那個在銀行就職的侄子,勸說著沈奚週末和對方見一面。平時的她還能應付兩句,今日實在沒心情,草草敷衍著把人送出門。由於傅侗文的「沒胃口」,她也沒吃多少東西,送走房東太太後,翻找出來新年時患者送來的奶油餅乾充饑。 餅乾盒子上是一副西洋畫,花園洋房。 她吃一會,想到他說過去山東買一幢洋房,再吃一會,又想到初到紐約時餓得不成樣子,翻找出巧克力填肚子,事後在信上講給他聽後,就收到了當年還是稀罕物的夾心巧克力。 她拿起玻璃杯,一口口喝著冷茶。 擱下杯子,將書桌上的檯燈啪地一關,在書桌上趴了會,迷糊著睡到手臂全麻,再醒來已是淩晨一點。這麼晚了?她的腳在書桌下尋找拖鞋,不曉得被自己睡著後踢到哪裡去了,踩到的地方都是地板……電話鈴突然響起,炸開在耳邊。 她被震得完全清醒了,來不及再找拖鞋,提起聽筒:「你好,我是沈醫生,是什麼病人?幾號床的?還是來急診的?」 完全的條件反射。深夜電話全是從醫院來的,在護士的值班室裡,醫院大小醫生的聯繫電話都貼在牆上,以備不時之需。 聽筒裡有著風吹話筒的動靜,像在窗邊。 「吵醒你了麼?」是傅侗文。 她停住,腳還在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保持著剛剛離座的姿勢,因為聽到是他,反而沒了下一步的行動,停了半晌,才說:「沒有,我剛好……睡醒。」 是剛剛好,不早不晚。 「我太久沒來南方,不適應這裡的天氣,」他忽然輕鬆地抱怨說,「自己睡不著,卻來打擾你。」 她不由緊張:「不舒服嗎?譚先生沒有在附近?」 「沒有,」他笑,「我是說我人沒有不舒服。」 那就好。 「今天我回到公寓,看到了你留下的東西。」他說。 是信嗎?那時心亂如麻,一心北上,現在再想內容,青澀、忐忑的心思全都剖白在那封信裡。她還記得自己在信裡對他說:「怕戰事一起,你我南北兩隔,不堪設想……」 仿佛是個預言,最後還是「南北兩隔」,卻沒什麼「不堪設想」發生。 「是書架上滿滿一排的空墨水瓶,」他出乎意料地沒有提那封信,「我在想,你在仁濟的實習生活一定很辛苦。」 是了,書架上還有墨水瓶,她都沒丟掉。 當時是想著日後有機會,要對他自賣自誇一番,才整整齊齊地碼放了一排。 她含糊著說:「也不是很辛苦,那麼多病歷資料都很值錢,段孟和肯讓我帶回家抄寫,已經是幫忙了,我也要賣力還給他。」 聽筒裡,他安靜著。 沈奚回憶著那間公寓,記起一樓的櫃子:「還有一樓的櫃子我翻過,對不起,擅自動了你的物品。還是要鄭重道歉的。」 他笑:「並不重要,不值得你為這個道歉。」 沈奚聽著風聲,想提醒他不要深夜在視窗吹風,猶豫了會兒,還是沒說。 聽他又道:「這間公寓,當初本打算送給你的,這裡的物品你也都有處置的權利。」 努力維持著的敘舊氛圍,被一個「當初」輕易打破。 餘情未了的人,最怕就是提到當初和曾經。窗外黑黝黝的,沒有光,所有人家都滅燈睡下了。她在椅子上坐下來,繼續去找桌下失蹤的拖鞋,也是巧,一下子就尋到了。好似剛剛撞了邪,明明就在原地。 聽筒裡有朦朦朧朧的蟲聲唧唧,是了,那間公寓下有個草坪,只是才初春,怎麼就有了蟲鳴?也真稀罕。沈奚漫無目地地走神,把他那句話的餘威沖淡、沖散了。是汽車鳴笛的聲響讓她醒過來。 「我上午還有門診,如果沒有十分要緊的事……」她在試圖找藉口。 聰明如他,自然懂得她的念頭:「我也是餓了,要去問問樓下有什麼能吃的東西。」 「那正好,」她馬上說,「明天見。」 「明天見。」 電話掛斷,沈奚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是如何拿到自己的電話號碼的?也許是段孟和,或是醫院,或是電話局都有可能。 次日在醫院食堂裡吃早飯時,凡是見到她臉色的同事,都認定她是勞累過度,埋怨段副院長不體恤她的身體,竟然讓手下最得力的外科醫生如此操勞。 沈奚含糊笑笑,領了早飯,坐到窗邊,獨自吃著。 身後兩個住院醫生恰好在說昨天鬧事的細節,因為就在醫院附近的街道上,這兩個醫生也遠遠圍觀到了砸車的現場。沈奚聽著他們描述,心驚肉跳。 段孟和在她對面的位子落座,單刀直入地問:「昨天見到病人家屬了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