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八三


  「我不是脅迫你,是在說正經的事。我是今日剛好有空閒,能去碼頭檢查旅客,萬一我沒時間呢?」

  「可歐洲來的船隻很少,三個月才來了今日這一趟。」

  「就是因為現在少,才給了我們準備的機會。假若真頻繁往來,現在我們早在疫情第一線了。」

  「……好,沈醫生,我會打電話,」段孟和辯不過她,「我保證。」

  「謝謝你。」她由衷說。

  「不必言謝,這不是你的私事,也不是我的私事。」

  沈奚「嗯」了聲,反應過來:「你不是要星期一才會回來?提前了三天?」

  那邊的人默了會:「你記起我的行程了?」

  「我一直記得你的行程,」沈奚坦白,「因為……要等你回來討論手術方案。」

  電話那頭又是寂靜。

  「來陪我吃午飯,我猜你家裡沒好東西吃。」

  沈奚望了一眼醬色的面坨坨:「是不太好吃,但我不想出門了。」

  「別急著拒絕我,是有公事。我需要你來醫院,看一位特殊的病人。」

  她疑惑:「特殊?是身份特殊?還是病情特殊?」

  「兩者兼有。」

  身份特殊的話,她猜是段家人。

  病情特殊的話,那就是腫瘤患者了。沈奚在美國讀書就看過幾場腫瘤切除手術,後來在仁濟整理資料,將仁濟過去的案例看個透徹,這兩年在這家新醫院和段孟和在外科,被他有意往這方面培養,算成為了這家醫院這方面的專家。在醫院裡,接診這類病人的醫生,除了她就是段孟和,段孟和是副院長,自然不能一直接待病人,於是病人大多會安排給她。

  段孟和在電話裡說要她去,不用想,必和這個有關。

  「……那好吧,我答應你吃飯的提議,但是我來請客,畢竟我拿一份報紙威脅了你。我現在馬上換衣服出門。」

  由於太擔心病患情況,沈奚最後買了外賣的麵食,送去段孟和的辦公室。

  這就是她所謂的「請客吃飯」。

  段孟和無言以對,在辦公室裡沏了茶,和沈奚湊合了這頓午飯:「你請我吃飯的花費,還不如我這茶葉值錢。」

  沈奚除了那口面坨坨,十幾個小時沒進食,餓得不想說話,低頭吃著自己的面。

  她這兩年值夜班多,白班也忙,還要顧著婦科那裡,臉色大不如前,透著不健康的白。段孟和見她的樣子,把茶杯往她眼前推:「病人跑不了的,慢點吃。」

  「忘了說,恭喜你。」她已經吃完,放了筷。

  段孟和愣了一愣,搖頭笑:「你也說了,我家那位長輩上上下下的,也不用恭喜了,說不定很快又要辭職了。」

  當今的世道,連總理都是今日辭職,明日複職的,還有什麼是長久穩定的?沈奚不由感慨:「還是去看病人吧。」還是人命算的清楚,救一個是一個。

  「我陪你一道去。」

  這倒怪了,自段孟和升任副院長,從沒如此清閒的時候,還要陪他去問診?

  「究竟是什麼病人?是我應付不來,還是要你去寒暄招呼?」

  段孟和遲疑了一秒,說:「是傅侗文的父親。」

  ①1918西班牙流感,也是全球性世紀瘟疫,保守估計全球2100萬人喪生,而據現在學者預估,那場流感的喪生者約為4000萬人,甚至更多,也有人預估當時死亡人數高達一億。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今歲故人來(2)

  段孟和不像在開玩笑。

  「他……」

  「我在北京見到傅侗文,聊過腫瘤這方面的東西。所以他才把他父親託付給我,」段孟和說,「但我看過他父親的病歷,很複雜,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接手這個病人。這樣我會更有把握。」

  沈奚去拿茶杯,低頭喝茶。

  這兩年他並沒有在她的世界消失,《大公報》和《新青年》,還有別的小報上時有傅侗文的消息,不管大小報紙,對他的評價都很糟糕:說他公開支持段祺瑞政府,是背叛革命的叛徒,是北洋派的走狗,也有說他是黑心企業家,軍閥背後的吸血鬼。

  就是這樣的抨擊言論,讓傅侗文在她的世界一直存在著。

  ……

  她無時無刻不在為他擔心,這樣的路,他走得太艱辛了。

  還以為很難再有交集,沒想到……他的父親被送到了這裡。

  不過既然報上都說傅侗文支持段祺瑞,那他和段孟和能見到也不奇怪。沈奚將茶杯在手心裡輕輕轉了半圈:「為什麼不送去仁濟,或者北京也有很好的醫院。」

  「在國內,還有誰在這個領域高於你我?」

  這倒也是。越是有名,名流病患來的就越多,滾雪球一樣,就這樣名聲在外了。其實想想一開始也是巧合,接診了個有名的病患,治癒後報社來安排採訪,順勢宣傳了這個新成立的西醫院,也宣傳了他們兩個。

  「走吧,先去看看再說。」她擱了茶杯。

  說著輕鬆,人到了病房外,還是心神不寧起來。她定了定心神。

  「你在傅家,和這位老人家是不是有嫌隙?」段孟和問。

  沈奚想了想,搖頭。

  她記憶裡的那位老人家十分嚴厲,只見過兩回,一回是在書房裡,試著復辟時代的官服,一回是在觀戲的樓上。此刻回想,面容都是模糊的。

  段孟和推開病房的門,兩人一先一後,舉步入內。

  這間病房是單間,是醫院裡最上等的房間。

  傅家老夫人,也是侗文的親生母親在沙發上坐著,身著舊時裙褂。因是長途而來,舟車勞頓,老人家堅持不住地合了眼,在打盹。

  縱是如此,也身子端著,連耳邊碧玉的墜子都紋絲不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