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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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軍的人,是叛軍。」 沈奚心頭一震。 眾人莫名其妙,互相對視。參謀官趁著這些貴公子都沒回話,忙讓跟在後頭的兵進來。兩個兵環顧四周,瞅准了屋子東角的三位教授。 眼看著他們走過去:「你。」指得是沈先生身邊的人。 兩人不由分說,上去就捂住口,扭住手臂。那年輕人發不出聲,支支吾吾的喉音悶悶地傳到耳朵裡,聽得沈奚心裡發慌。人被扭出去,淩亂的腳步聲下了樓。 「傅三公子,徐公子,列位得罪。」參謀官再躬身,要倒退出去。 有人嗤地笑了聲。 在羅漢床上抽大煙的男人撐起身子:「今日是三哥辦的局,你一句得罪就想了事?」 徐少爺一打眼色,兩個小廝把門關上了。 年紀輕的軍官要摸槍,手剛按槍把上,被參謀官劈手奪過去。槍要真拿出來,這話就說不清了,這裡頭的人哪個沒帶槍?這些少爺們脾氣真上來了,誰掏出槍把他們斃了都有可能。左右這裡都是聚眾在一塊胡鬧的兄弟,最後肯定是互相兜著,不了了之。 「各位爺,我也是身不由己。」 又有人笑。 「三爺,您是個講道理的,您給小的說一說。」不得已,他去看傅侗文。 傅侗文微欠了下身子,萬安替他把西裝往上提了提,在肩頭上妥善披好。他風度一貫好,在喝醉時也維持得住,心平氣和地同那個「舊相識」說:「我原本也只同女人講道理,眼下喝過酒,卻連和女人都懶得講了。」 樓下,戲文唱得是金陵玉樹、秦淮水榭,此處卻是濟濟京城,赫赫王侯。 ①梅蘭芳。梅蘭芳第一次登臺是在廣和樓,唱的是《長生殿》,扮的是織女。 ①富連成:歷史上規模最大、造就人才最多的京劇科班,和廣和樓合作三十餘年,造就大師無數,也成就了廣和樓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地位。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傅家三公子(3) 沈奚和他相處的日夜裡,從未見過傅侗文的這一面。她低頭,看牌桌上的牌,燈影昏暗,人影憧憧。破曉黎明前,人鬼不分時,這是大鬼要打小鬼了。 傅侗文是真醉了,人不清醒,頭昏沉沉,眼也沉沉。 等了半分鐘……還是沒下文。 參謀官不曉得他心裡頭的想法,在片刻沉寂裡,審時度勢,先理出了一套說辭,想要先發制人:「三爺心裡頭明白,這裡的公子們也都明白,眼下皇上最忌諱的就是蔡松坡的人。今夜我沒有聲張,專門候著各位爺乏了、散了才上來抓人,就是為了保全各位爺的顏面和聲譽。況且——」他停一停又說,「我的人在樓下頭,現下在等著帶人回去,等久了,來往的人都會瞧見。就算我想給各位爺瞞著,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各位爺家裡都有背景的,何必為了一個泥腿子惹滿身腥?」 話畢,再行禮:「望三爺體諒。」 他話雖客氣,卻是在威脅。這裡人家裡都有背景,全是政府官員,總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叛軍就為難他,傳出去對大家都沒好處。照參謀官的想法是,都候了大半宿,雷厲風行、不多廢話地抓人走了,這些爺們接著幹什麼都好,又干擾。不值得如此針鋒相對。 傅侗文聽了這番夾棍帶棒的話,推開椅子,虛著腳步,走到那位參謀官面前。 屋子裡,都曉得三爺要開口了,不再發聲,連拿著針挑煙泡的小廝都靜了。 當年在傅侗文的書房裡,他一句話都沒和這個人交流,全是為了保全二哥,在一旁聽著他們攀談。時隔多年,他再立在這位「故人」面前,略略沉默了一會說:「人生在世,並非你一個人在孤零零活著,做什麼,說什麼,都要想著為旁人留個情面。是不是?」 「三爺說的是,我的意思——」 他打斷參謀官:「那人是不是叛軍,並不重要。可這包廂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這樣做事不留情面,又拿話來威脅我們,是想要得到什麼?」 「我怎敢威脅各位,」他急切辯駁,「三爺你不能不講理,你是讀書人啊。」 傅侗文笑了聲。 他笑,眾人也跟著笑。 「你以為同我講一句道理,就能後顧無憂了?這裡人又不是傅家的下人,我說罷了、算了、不計較了,他們真會忘了?」傅侗文打趣地問,「譬如說,明日有位爺咽不下這口氣,私下裡指使人告你私收賄賂、構陷忠良,你要怎麼辦?」 徐少爺當即指一個年輕公子:「明日你去,揭發他偷我傳家寶。四哥會保你平安無事。」 「是,四哥。」那人笑嘻嘻地回了。 參謀官吃驚:「一碼歸一碼,我為皇上抓叛軍,就算是得罪了諸位爺,也不至誣陷我……」 公子們當玩笑說,幾分真幾分假。 參謀官和他那位副官在這笑聲裡,細細想下去,恍若站在萬丈深淵邊上,腳尖已懸在了空中。得罪了這些人,仕途無望不說,還要日夜難安,時刻提防被報復。 「又譬如,」傅侗文回身看牌桌,「今日興致好,我們抬舉你,讓你陪著鬥雀。這又會是一條逼你上梁山的路。」 牌局上是真金白銀,輸贏都在這些人的掌控裡,要真把他按在牌桌上,怕是欠條都已經替他寫好了。動輒十幾萬的籌碼,是他這個當兵的幾十年才能賺下的錢,要在這裡輸了出去,那是給這些人做牛做馬都還不上的。 「三哥同他說這個,才真是抬舉他,」羅漢床上的男人沒傅侗文的氣度,直來直去地說,「這牌局不是你能攪合的,眼下你讓大家心裡不痛快,日後自會有人百倍千倍討回來。」 樓下一聲吆喝,在搭腔似的。 小廝跑去窗口,穩穩接住裹著手巾的白布包,拆開,把滾燙的手巾分給眾人。 徐少爺拎了一塊,笑吟吟遞給參謀官:「什麼年月了,還赤膽忠心的,唱戲呢?」 手巾冒著白色的熱氣,不止是一條手巾,還是他的前程。 參謀官猶豫著,心裡還有顧忌。 徐少爺見他不接,親自抖開手巾,突然蓋到參謀官的臉上。 參謀官眼前猛地失了光,驚得一顫,後腦勺立刻有四把手槍抵了上去。槍口直徑和觸感他都認得,這是要滅口?這幫人在廣和樓敢洩憤殺人? 參謀官驀地醒悟,他們要將他置於死地太過容易。 一霎的萬念俱滅,他喘了口氣—— 徐少爺就是想嚇唬嚇唬他,揮手讓槍都下了,親自給參謀官擦了臉:「這廣和樓包廂的手巾是一塊大洋一塊,受用不?」參謀官心一起一伏,煞白著臉,呐呐應著:「是好……」 手巾塞到手裡,參謀官十根指頭既酸又僵,關節也疼,好像是上過了夾板,這是剛剛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門關走過一遭,哪裡還有顧忌。 他見徐少爺還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再擦自己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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