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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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傅家三公子(2) 戲臺是坐東朝西。包廂分列在南北兩側,各有七間。 傅侗文帶她去的是視角最好的第一間包廂,裡邊原是有三排座椅,早有人按著囑咐,提前佈置過,裡頭有一張八仙桌漆得發亮,上頭擺著木盒子,不用看,裡頭准是麻將。夥計還指東邊靠牆的羅漢床,說是專為傅侗文搬來的。 紫檀長案上有盞小煙燈,煙土、煙具全套備妥。 「三爺來的不巧,昨夜梅老闆①在的,今夜又去了吉祥園。不過今兒的角也好,戲碼也硬,」夥計熱絡地說,「富連成①」出來的,都不會差。」 傅侗文丟了兩塊大洋,夥計撿了,躬身告退。 房裡只剩他們兩個時,傅侗文將那木盒子打開,慢慢地把麻將牌揀出來。 「今夜你在這包廂裡,我在第二官。會有許多人來,牌局很亂,你要贏,也要輸,但是記住兩個先生,」傅侗文說,「第一個姓方,是麵粉商人,這個人會要輸給你四萬大洋。」 「輸給我?我還要收錢嗎?」 「對,這個人要問財政部買官,需要我去幫忙,這是要送錢給我們的人。」 「好。」她記下了。 沒想到有一日,她還成了受賄的人。 「另外一個姓沈,曾是個大學教授,後來得罪同僚被學校開除。他被人介紹去了另外一所高中教書。這些你要記得,他們會在介紹時告訴你。」 還是個本家。沈奚點頭。 「你要輸給他十六萬大洋。」 「籌碼有這麼大嗎?不會有人懷疑嗎?」十六萬? 大學教授每月薪水不過兩百大洋,十六萬。這是要賺上四十多年的錢財,一夜贏到手裡不會被懷疑嗎? 「分幾次更麻煩,戰事要緊。」他說。 她點頭。 「方才那個指鹿為馬的,也會留在這裡,」傅侗文笑,「他今夜會要輸到賣地。」 那個人?沈奚對那位看似混帳的公子刮目相看了。 這救國救民的夢,凡夫俗子有,貴家公子也有。 樓下的戲要開鑼,木影壁前的夥計在轟趕著蹭戲的人,賣座的人在倒茶,這裡門票不過,進門一杯茶收錢是規矩。沈奚從窗口看出去,對面包廂裡有個夥計在撐開木窗。樓下頭,打毛巾的人挽個竹籃子,裡頭卷成一卷卷的手巾,在池子邊溜達。 沈奚立在窗畔,有種依山觀海的疏離感。 紐約地鐵裡呼嘯的風,燥熱的地下熱氣,猶在眼前。山水萬里的這裡,像十世輪回歸來, 傅侗文在紐約的廢棄廠房裡,說他想要中國自己的資本工業,她那時聽得懵懂,眼下卻想像著,要是在這北京城地面下,也挖出一條地鐵路來,上了車的,上了車的有帶妝的戲子,販夫走卒,貴家公子,夥計?賣座的?打手巾的?一定有趣。 「你在隔壁,沒醫生陪可以嗎?」 「不妨事。」他笑。 「是在念三字經嗎?回回都是『不妨事』。」 傅侗文喜怒從不形於色的人,歡喜是笑,氣惱是笑,難過也笑,眼下亦是在微笑:「只是一會我那間房也要胡鬧的,」他低聲說,「三哥也是身不由己。」 她「嗯」了聲:「學夫婦,學愛人,學風流,重重演出,漫道逢場作戲。」 沈奚又想到辜幼薇。擋不住的,吃醋是本能。 傅侗文笑了聲,同她臉挨著臉:「倒是會活學活用。」 窗是撐開的,要從下頭看,戲臺下的人往上看,也只道傅三公子和佳人在窗畔作軟語。 他呼吸的熱量重了,在她嘴唇上。 沈奚頭昏了一霎,久違的親吻在戲樓裡開了局。兩個多月沒親近的兩個人,倒像回到遊輪上,在更衣室裡的那一場將吻未吻的回憶裡,是還沒挑明的心思,是前途未蔔、懸而未決的曖昧。窗外窗內,兩個世界。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個地方的特別,她腦子裡盡是當年在宅院裡對他那一跪,她說「謝傅三爺救命之恩」,他說「大義者,不該落得誅九族的下場……」 昔日被救的她,十九歲的她,如今數年後靠在他身上,和他唇齒相戀,水光淋漓。 「逢場作戲久了,心也會乏的。」他在她耳畔說。 他手托在她的腦後,另一隻手時而在後背上,時而在大腿上,挪到每個地方都是燙人的要命,最後,握到她的大腿上,使勁往他身下貼上去。隔著裙子、長襪和他的長褲,兩人卻好似是沒穿衣裳,明明白白的靠在一起。 感官如此清晰。 兩月沒親近,生疏感陡增。 可也由於這份生疏,又好像初談戀愛的時候了。他輕吮一下她的嘴唇,她都是天旋地轉地。心臟瘋狂地撞擊著,撞得人發昏。像有人抓了一大把的珠子丟到玉盤裡,玉盤子來回往復,珠子嘩啦一聲,擁擠地滾到一側,又嘩啦一聲,全都翻滾回來。 感覺他又輕輕地用下身撞了一下她的腿,她窘得「哎」了聲。天…… 他笑,上來親她。 在過去兩個月是生疏了,從14年7月離開這裡,到這次脫困,局勢已大不同。他要重修關係網,分心乏力,還有辜幼薇的婚約橫亙在兩人當中,也實在對沈奚有愧。 「見過捕魚嗎?」他低聲說,「魚撈出來,摘了鉤,扔到籃筐裡去,總是要不甘心地蹦上兩下。三哥這兩個月就是這樣,是離了水的魚。」 肉體關係騙不了人,親到會心悸,渾身不得勁,想再近點,恨不得長在一起去。這是魚回到水裡的暢快,所以才會有魚水之歡。 戲開了場,傅侗文不喚人,不會有人來這裡開鬥雀的局。 他曉得大家都在等自己,甭管今夜有目的、沒目的的,都在候著傅家三公子的牌局。點一炷香,開一局官場現形記,一百四十四張象牙雀牌,嘩啦啦一夜攪合過去的上百雙手,多少職位、多少金銀珠寶,都流向它們該去的口袋裡。 傅侗文心裡擺著一面明鏡,時辰到了。 只是正到要好的地步,唇齒餘香,手下不想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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