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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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文都是這麼編的,千篇一律,套個板子似的。不論多貧賤夫妻恩情重,一朝男人考上狀元,就成了負心郎。 「倒猜得准,」他笑,「不過戲文裡沒後半段。原本的故事裡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這戲取得是前半段,到喜慶的地方就結束了。」 「還是到喜慶的地方好。」她笑,畢竟是過壽。 「是啊。」他輕聲感歎,沒來由地聲低了,說,「我們央央也曾是個小姐。」 像是怕勾出她的愁懷,他不再說了。 「說到小姐,今夜那個才是真的。」她忽然說。 傅侗文忍不住笑:「你一說,頭又疼得厲害了。」 「我不過隨便說說,」沈奚口是心非,扭頭瞅窗外,「你這樣硬撐著不是法子,我還是去催一催,至少給你端杯熱茶來。」 她把黑貂皮都蓋到傅侗文身上,越過他的雙腿,要下榻。 腰上一緊,傅侗文竟把她抱了回去,沈奚好笑:「我沒生氣啊。」 他的下巴頦壓在她的肩窩上,低聲說:「是我理虧。三哥這個人也要顏面,對著你更想要留著面子。」 可惜沈奚偏就見到了最落魄時的他。 無權無勢,生意盡數落在父親手裡,被綁縛在院子裡,出個門,十幾把槍日夜守著。 「晚上去送她,也是我父親安排槍跟著的。方才車壞在半路,人不能下去,只好在車上幹坐著,這是要拿槍逼著我去結婚。三哥這個人,為錢連命都看得很輕,你也知道。在過去,結個婚不是要緊的事,可你在這裡又不同了。」 他默了會,又說:「眼下要如何解這一局,我也只好說同你說句實話,要先走走看,她回來也有好處,能助我脫困。」 傅侗文的話並不假。 這院子裡的人,全是他回來前換過的。除了作為私人醫生的譚慶項,還有老夫人賞的萬安,就只剩下沈奚是他的人了。內有無數雙眼,外有無數把槍…… 辜幼薇回來對他的幫助有多大,不必他說,沈奚也能想到。今天六小姐的那句話,至少提點了她,是辜幼薇能讓傅侗文提早被放出去的。 「時局一日一變,四個月荒廢在這院子裡,我也是心急如焚。方才和她說了兩句,才知道蔡將軍已經南下反袁。我這裡,卻什麼都做不到……」 他停到這裡。 書房裡,靜的出奇。 炭盆裡噗地一聲輕響,有炭斷作兩截,燒成了灰。 沈奚沒料到自己小小一句醋意的消遣,讓他道出這一番肺腑之言。 「女孩子吃醋……是正常的,你又不是不懂。我要覺得你不值得,我不會來找你,也不會留下,」沈奚輕輕緩了口氣,說:「我想求的,要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那今天我會和你要個道理。可我和你求得是一樣的東西,所以你做的、說的,我都能懂。」 過去她就覺得,如果一個女人求得的是平安幸福,那她跟了一心報國的男人,是委屈的,委屈了自己。可如果大家都求得是強國安邦,就無所謂委屈和犧牲,兩人是一個目的,同一個志向,那就無所謂犧牲和委屈,都在盡自己的力,去在做這件事。 「就像譚先生,他願保你平安,不只是因為你們是朋友,更因為志向相同。我也一樣,」沈奚難得說這種慷慨激昂的話,先不適地笑了,「我喜歡你,也不止因為你討女人喜歡。」 什麼鬼話這是。沈奚臉一熱。 傅侗文微笑著,看她,也不做聲。 有人在叩門框。 她把他的手撥開,人穿了鞋下地,理著衣裳。 「慌什麼?」譚慶項端了藥碗進來,「我一個西醫,你倆就是脫光了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稀罕看的。」 沈奚窘紅了臉,刮了一眼譚慶項。 「瞪我做什麼?」譚慶項把藥碗往傅侗文手裡一塞,笑著問,「我說你們在船上睡,到廣州睡,在這裡也睡了大半個月了。你怎麼還和大姑娘似的?每回我一進屋,都一個動作。」 譚慶項學著沈奚,慌忙拽著衣衫下擺,掌心滑過前襟,鋪平褶子:「沒錯吧?」 「越說越不像話了,」傅侗文笑著,把藥碗還給他,「讓萬安也進來。」 趁著譚慶項去喚人,他還不忘去瞧瞧她。 萬安進來,行了禮。 「明日起,你教沈小姐打牌。」 「哦,」萬安懵懵地看向沈奚,「沈小姐想學哪樣?」 沈奚也茫然:「是三爺的主意,你問他。」 「姨太太和小姐們喜歡的那些,全都教會她。」傅侗文說。 「是。」 「下去吧。」 「是,」萬安猶豫,「臥房收拾好了。」 「今夜睡這裡,你安排一下。」 「這裡?」 這裡? 兩人同時看向傅侗文。 傅侗文從塌上下來:「是,就這裡。」 萬安沒多話,立刻出去喚人添了炭盆,又收拾臥榻,被褥枕頭都給他們鋪好了,把乾淨的睡衣放在枕邊上,帶人離去。 「學打牌做什麼?」她奇怪,「我在紐約也跟著婉風他們玩過,不過是西洋牌。」 「西洋牌也好,骨牌也好,都學一點。以後能幫上三哥。」 能幫他自然好,她沒多想。人到床邊上,看到他剛剛拿在手上的書,《西遊記》? 「怎麼忽然看這個?」沈奚難以想像。 「哄你高興用的,」他笑,「方才下人在,不好說。」 沈奚愈發困惑:「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一隻孫猴子西天取經,怎麼看他的措辭,倒像是晚清禁書? 傅侗文本是拿了睡衣要換,見她追著問,就把那書拿過去,人也坐在了臥榻邊沿。拽著她坐在自己身前頭,環抱著她,在她眼前翻書。 「找給你看。」他說。 沈奚眼見著他翻到了七十二回上—— 盤絲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 盤絲洞?她隱約記得是講蜘蛛精的。 傅侗文的手指順著下去,停在一處,她定睛想看,卻眼前一花,書被他合上了。 「罷了,還是不要看的好。」他丟開書。 沈奚去撿回來:「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麼?」 「閨房小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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