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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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後一天過去,所有對傅侗文的擔心都紛湧而來,一時怕永遠沒他的消息,一時又怕得到的是死訊。這樣的心魔折磨著她,再沒了過去三個月的安穩,也沒了對傅侗文的信心。 去北京找他?萬一他正在來時的路上呢? 她原先想,哪怕過了三個月她也能堅持等,可真到這地步,人全亂了。 他的身體,他所困的境地,他想做的事,每一樣都是最危險的。只要想到他可能會死,或是已經死了,她就渾身冰冷。人浸在滿是熱水的浴缸裡,也像睡在冰坨上。 這樣渾渾噩噩地,她又等了十幾日。 這天她洗了澡,從鏡子裡看自己的臉,瘦了足足兩圈。鏡子裡的人,嬰兒肥褪了,眼睛倒更顯大了,在望著鏡子。自己和自己對視。 樓下似乎有人敲門? 她驟然清醒了,穿著睡衣就跑了下去,都來不及披一個褂子。 人還喘息著,門閂打開,笑著拉開了門。 在看到門外的人一刻,她都以為自己有了幻覺,心一寸寸地涼透了:「段先生……」 十一月的冷風,順著敞開的門灌進來,段孟和這回沒有徵詢她的意見,扶著她的肩,讓她讓開一旁,自己則進了門。反手,門就被關上。 「段先生,你要做什麼?」沈奚倒退一步,頭撞到了木樓梯。 「你聽我說,你不要怕,」段孟和急著從懷裡掏出了一份電報,「你這樣等下去人是要垮掉的,你已經在這房裡等了十三日了。」 「可這和你有關嗎?」沈奚壓在心底的壞情緒都爆發了,她剛才跑下樓,帶著多大的期望,現在就有多大的挫敗,「請你不要再擅自來這裡,可以嗎?這是我和他的房子。」 「沈奚,」段孟和進前一步,「你看看這電報,這是我家裡人發來的,有關他的消息。」 沈奚一愣。 段孟和拉起她的手,把電文放到她掌心上:「你等的人就在北京。」 沈奚顧不上別的,打開那電文,上邊是密密麻麻的數位,每四個數位旁有一個手寫的漢字,是電報譯文。 她倉促地掃過去,連成一句話: 傅三沉屙難起,在京無誤。時局有變,汝既歸國,當速速返京。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來時莫徘徊(1) 手裡的電報像燎原火,一路摧枯拉朽地燒到她心窩裡頭。 還活著,這是最好的消息。 可「沉屙難起」又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喉嚨口乾澀著,強行讓自己冷靜。 「你……發了電報給家裡?」她看得出,這電報的後半截是給段孟和的話。 「是。但沒問什麼要緊的話,怕家人疑心,」段孟和見她回了魂,進而解釋,「只是說有位至交想拜會傅三公子,問他人是否在北京城。你看,我家人說『在京無誤』。」 這下她全懂了。 沈奚略定了定心,把電報沿著舊有的痕跡摺好,遞還給他:「謝謝你,為了我,讓家裡人知道了你的行蹤。」 「總要回去的,我也不會瞞一輩子,」段孟和為她寬心,「你設想如何?我也是要回京的,可以帶你一道北上。」 沈奚沒做聲。 她是要北上,但不能和段孟和去。 段孟和緊跟著說:「倘若袁——真要登基,又會要打仗。到那時你想北上更難,如果走,現在是最好的時候。只是你要等等我,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安排病人。」 沈奚抬眼,盯著他看:「多謝你,段先生。」她再重複。 這回,段孟和聽懂了。這是逐客令。 「你不信我嗎?」段孟和在這駭人的安靜裡,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又搖頭,說:「我要想一想。」 情感上,她信段孟和,三個月的相處擺在那裡,他是個好人。 可好人不頂用,他是姓段的。自從他坦白了身世,沈奚也留心了報上、雜誌上關上段家的評論。私底下,她和祝先生夫妻閒談也若有似無地帶上一兩句,因此瞭解更深了。 段家是金門檻,和大總統關係就是魚和水,袁大總統的乾女兒就是段祺瑞最得寵的一位夫人。這一層層關係在,她不能冒險。 雖然眼下看來,和他北上並無不妥。 但總有她想不到、顧及不到的地方,萬一……留下什麼口實把柄,或是在她不曉得的地方,因和段孟和同行,給傅侗文惹什麼麻煩,她難辭其咎。 見段孟和還要勸,沈奚索性把門閂打開,開了門。 過堂風灌入她的領口,她才後知後覺自己穿著睡衣,更是拘謹著低頭,對段孟和微頷首,權當告別:「這一次我記在心裡,日後會還你。」 「還什麼?不過一份電報。沈奚你再想想,同我北上會省力不少,」段孟和耐著心勸說,「也會更安全。」 她再搖頭。 段孟和一時沒了話。 「還有,先生日後不要再來了,」她說,「這裡我也不會再住了。」 段孟和靜了會,苦笑說:「抱歉,破了你我的約定。」 跟著她找到這裡,是他一廂情願,既不守信,也失禮。 沈奚在風裡,道了別,將段孟和送走。她從廚房的玻璃窗望出去,確信段孟和已經離開後,掉頭跑上樓,慌張張地將皮箱子打開。 把最厚的大衣和帽子找出,當下換下睡衣,預備出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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