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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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信段孟和的話,也信段孟和家人不會欺瞞自己人,就因為「信」,才一刻不能耽擱。全國到處都是劍拔弩張,軍隊和革命黨一直在打仗,這還是在共和的體制下,都難以平復戰爭。如果袁世凱真的決定復辟,重新搞封建帝制……她完全不敢想。 到那時,又該像清朝末年一樣,到處都是宣佈獨立的省,宣佈獨立的軍隊…… 趁著還算太平,今晚就走。 先前房間早收拾妥當了,抽屜和櫃子全清空,物歸原位。 只是要多留一封信。萬一,真的和傅侗文錯過,也有個消息給他。 她將鋼筆從拿出來,尋不到信紙,把行李箱的書掏出一本。裡頭夾著一疊,都是他在船上寫給她的,一個個的「一見成歡」。她有用信紙夾書的習慣,再去翻找另外的書,和幾張白紙在一處的,是傅侗文抄給他上海公寓的地址。 那時沒留意,再展開,卻發現這紙摺得十分技巧。 信紙一共是三摺,一摺在前,一摺在後。 前頭是手抄的地址,後頭寫了短短的一行字—— 身付山河,心付卿。 兩處相思各自知。 喉頭一窒,這話狠撞到了心坎兒上,撞得她手指發抖。沈奚一字字,複又讀了一遍,好似他此時正坐在她的面前,氣定神閑地摺好了紙,遞過來…… 手裡的信紙,被她打開,又合上,兩指輕輕沿著那折痕滑過去,一顆心也像有了褶子。層層疊疊,都是他。 幹坐著,足足十分鐘人終於回了魂。 她從書裡找到白紙,打開墨水瓶,把信紙鋪平在桌上,端坐著寫: 三哥, 見字如晤。假若你看到這封信,那是我同你又錯過了。一位元朋友幫我打探到你的消息,說你在北京,我想試一試,北上去見你。你的病情,還有如今的時局都讓我不能再等下去,我怕戰事一起,你我南北兩隔,不堪設想。 假若錯過,我會在北京等著你,只要你在傅家,我就有法子去找你。 還有,這房子被外人發現,是我不夠小心。經一蹶長一智,日後我會更留心些。 倉促手書,望君見諒。 央央 十一月四日 下筆意萬重,卻是匆匆道不盡。 她把信紙摺好,心覺不妥,再展開,把落款撕掉。謹慎些,還是不要留名字。 她從書架上挑了個品相好的空墨水瓶,壓在上頭。關了窗,又怕被窗縫裡的風吹跑了,於是多添了個空墨水瓶。 信紙留在書桌上,只盼著,他沒機會見到這封信。 沈奚出門時,祝先生恰好歸家,和她錯肩而過。 「沈小姐,」祝先生好似記起什麼,喊住她,「這幾日那位先生一直有來。先生真是個好人,我同他說『儲金救國』的事,他便給了我錢,囑託我去捐了。你們兩個都是好人。」 沈奚讓自己微笑著,點頭:「他是心好。」 「沈小姐這是,要搬去新家了?」對方見她一副遠行模樣,關心問。 「年關了,想回鄉看一看。」沈奚微欠身。 上回她是受義士安排,北上逃難。此番,卻是不同,都要自己來操辦。 初冬的雨來得急,排山倒海淋下來,根本避不開。 沈奚在火車站下了黃包車,連人帶皮箱全都濕了,也顧不上自己的狼狽,先去問今日的火車票。從上海往南京去的票十分緊俏,三等和二等早已售罄。 她不得已只好買了頭等票,一張票就用了半月薪水。上了車,馬上有列車上的招待人員遞上熱毛巾,再帶她去休息室換了乾淨衣裳,對方見她只有這一件大衣,就想法子幫她把衣帽晾在休息室。當對方問她是否要去西餐廳用餐,她再捨不得花錢,謊稱自己用過了,餓著肚子,在位子上坐到了天亮。 車到南京,隔著一條長江沒有列車,只能做遊輪。她趕集似的,從火車站叫車叫不到,索性走去碼頭,買票過江,再換浦口去天津的車。 這裡和上海不同,人多,也雜,還有許多沒錢買票的人,簇擁著,爬上火車頂。 沈奚在這轟亂吵嚷裡,被人半推搡著上了車。有個大娘拉她一把,將她推到了牆邊沿。尋常民眾、教書先生,大學生,抱孩子的女人,每個人都前後大包袱裹著行囊,提著、扛著、肩背著。等車開動了,沈奚的後背也扛上了一個包袱,動彈不得。 上百口人在車廂裡呵出的氣,凝結在玻璃窗和車廂壁上,水珠兒流下來,把她手背都浸透了。這樣,真像回到多年前的逃難。那時她還小,被兩個陌生男人護著,圈在車門邊沿,一路不說話不哭不笑,誰見著都以為是被家人賣了女孩子。 …… 等到了天津,再換去北京的列車。 三趟火車,一趟輪渡,運著她穿過了大半中國。 在離開上海三天后的清晨,沈奚滿身的灰,腳落到月臺的泥土地上。還是前門樓子的火車站,舉目環顧,還是黃土漫漫。 身旁下車的旅客太多,把泥土地踏得塵沙飛揚。 她在塵沙裡,心底油然而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歸家感。 她回來了。 在路上她已做了打算。雖是掛了虛名的四少奶奶,但絕不能貿然去傅家。傅家和傅侗文是兩回事,萬一莽撞去了,還不知會惹出什麼麻煩。 必須要尋個人幫忙。而她千思百想,只有一個人適合。 在游輪上,傅侗文和譚慶項也提過此人——傅侗善,傅家二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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