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三一


  傅侗文將領帶理好,上前兩步:「讓我試試。」

  試什麼?散開在右肩的頭髮被他拿起來。

  「如何做?」他問。

  「這樣……分三股。」她將手指間的三股黑髮給他看。

  傅侗文生疏地,學著她的樣子,將長髮分開,又在她的示範下,學著她去將那一股長發編起來。細碎的髮絲,不停擦著她的臉頰和鎖骨。

  像有個小小的更漏,被擺在眼前,聲緩緩,滴泠泠,每一滴水珠兒都落到了心尖上。

  沈奚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完成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她望他一眼,他在微笑:「樣子馬馬虎虎,多來幾次會好很多。」

  發到結尾,他舉到她眼前:「好了。」

  「我來綁。」她接過,綁妥。

  下午走說是怕出事,可眼下這樣,又如何算。

  「我有些話,」傅侗文看穿她的心思,「晚上回來說,好不好?」

  她點點頭,見他在笑。

  早就亂了套的關係,急在這一時也理不清。

  兩人雖有話沒說完,但氣氛卻開始不同了。

  離開房間前,傅侗文又覺得領帶搭得不好,重新取出來一條,交到沈奚手裡。這是真的難為她,她不會,他手把手教她,如同她教他如何編女人的長髮。沈奚磕磕絆絆,弄完,傅侗文人站在走廊上了,才評價說:「看來,你也要多學幾次才可以。」

  兩人說這話是用母語,狙擊手聽不懂,見沈奚臉紅,約莫猜到是先生在和太太調情。

  下到一等艙,傅侗文去叩門。

  半晌,譚慶項開了門。平日嚴謹的人,難得沒有穿戴整齊,連領帶都沒有,頭髮也和平日不同,總之,有些怪。不過除去拘謹,人清朗了不少。

  「帶一個客人?方便嗎?」他問傅侗文。

  「看你高興,不過是加一個位子。」

  身後有動靜,房間裡是有人的。沈奚心頭一震,目光控不住往門縫裡溜,見到一個沒穿衣服的女孩背影。她一下子睜大眼。

  「沈小姐,你能收斂一些你的好奇心嗎?」譚慶項嘴邊有笑。

  「我是憂心你安全。」她訕訕,眼睛裡的話是「錯看了你」。

  譚慶項笑,拍了下沈奚額頭,算是回應「少管閒事」。

  「你們先走,我稍後就來。」他說著,重新關上門。

  沈奚五味雜陳地看著那扇門,又去看傅侗文,他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難道……露水情緣在他們看來很尋常嗎?

  結果,譚慶項也沒給她機會去問。

  他爽約了。徹徹底底為了一個褐發少女,將她和傅侗文拋棄在了晚餐飯桌上。她從吃奶油小薄餅和魚子醬就期盼能看到譚醫生女友的臉,可到熏魚和烤麵包沒來,到牛肉湯沒來,到鵝肝凍膏也沒來……默爾索幹白下了肚,沈奚已經放棄了。

  甜點和水果到時,譚慶項帶著那個新女友趕來,坐下就將杯中酒喝乾淨:「抱歉。」

  「你該對你女朋友說抱歉,菜已經上完了,」沈奚禮貌問,「你還要什麼嗎?」

  那個女孩子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在吃著甜點,不在乎主菜上完的事情。

  「她不懂英文,除了簡單的幾個單詞。」譚慶項替她解釋。

  「那你怎麼和她溝通?」沈奚驚訝,方才傅侗文還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半個月了。

  譚慶項笑而不語。沈奚仍困惑,順便將這個錯看的人上下打量。

  「好吧,簡單來說,」譚慶項將眼鏡摘下來,放在桌上,揉著疲倦的眼睛,「心靈溝通和肢體交流,這樣是不是能滿足你的好奇心?」

  沈奚被這話堵住。

  那女孩恰好發現了桌上的金制火柴盒,舉起來,對著譚慶項驚訝地笑著。譚慶項也笑,點點頭。沈奚想他們是在交流說:這個餐廳連火柴盒也是金的。

  他們四個,兩撥人,一撥吃完,一撥剛開始。

  傅侗文並不想留在那裡,藉口困乏,帶沈奚離席。

  私人甲板上休息了會兒,回房,他在箱子裡找書看。沈奚瞄了一眼時間,九點,這是夜讀的時間……可他並沒想說的意思,還是忘了?

  「譚醫生的女朋友,是想要帶回中國嗎?」她心中忐忑,將話從譚醫生說起。看上去是個俄國人,不曉得會不會樂意待在北京。

  「應該是要先下船的。」他背對著她回。

  「先下船?那……譚醫生怎麼辦?」

  他回身,一笑:「什麼怎麼辦?他總會有幾個莫名其妙的女朋友,來路不明,互相也不束縛。緣來緣盡而已。」

  原來這樣。她沉默。

  傅侗文將書在手裡掂著,思忖半晌,又說:「他在這方面,是看不清自己,也許也不對,是他看得太清了。」

  沈奚不懂,倒是看清他手裡的書。

  是這一個月他看了四遍的馬克白。

  「他心裡裝著個人,」傅侗文將書在掌心敲打著,說,「是個青樓的姑娘。」

  「那你為何不借他銀子,去贖那姑娘?」她馬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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