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十二年,故人戲 | 上頁 下頁 |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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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侗文微笑:「你聽我說完。」 他花費了兩分鐘,講了個窮書生愛上青樓女子的俗套故事。 譚慶項家境貧寒,是由四爺出資,讓他留洋。四爺走後,譚慶項留在了傅侗文身旁,因為他常出入煙花之地,便不可避免地隨他進出,結識了一位身世可憐的姑娘。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沒過去情關,真動了心,情意拳拳,一心想娶那姑娘。 沈奚揣著不安的心,聽下去。 姑娘當他是萍水姻緣,他對人家卻是情意拳拳。人家姑娘住得好,吃得好,揮金如土,又有公子哥們捧著,為何要從良?譚慶項恨不得剖出真心,任人一刀刀片心頭肉,鮮血淋淋,死不回頭。他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他與那些少爺不同,可終究還是相同的,都不過是首飾匣子,送銀元的凱子。 「他在我這裡拿得錢,攢不下幾個,都給人送過去了。」 這和戲文裡唱得真是相去甚遠。 沈奚蹙眉想了會兒:「要不是三哥,他也不會去那裡。」 傅侗文聽這話,把手裡書,敲上她的額頭:「小女孩想得簡單,只當青樓是青樓。」 他笑著說,就連張勳都請了昔日紫禁城裡的廚子,開青樓拉攏政客;袁世凱想要買選票,也是請人去那裡找尋議員們;誰得了勢,設宴款待政治上的好友,還是去那裡——從參議院、眾議院,到京師大學堂,兩院一堂,議員政要,文人墨客哪個都逃不掉。 是男人的銷金窟不假,可去的人誰會只愛美人,無心江山? 豁然霧解。 滿是霧水的玻璃,被他一點點抹去水珠,傳聞下的他,對她亮了底。 「站得乏,上床來。」他突然說。 沈奚心還在煙花柳巷,被這句話引回現實。 傅侗文讓她上床。九點,是該上去,可今日…… 他繞到那一頭,掀開白色棉被,躺到床頭去。沈奚約莫猜到,該到說他們了,她坐到床邊沿,光著的兩隻腳離開拖鞋,進了棉被,人也和往日一般倚著。 忘拿書,連能擋的屏障都沒。 隔了一個拳的距離,她發現,他那頭壁燈沒開。 「回國如何打算?」他倒也不瞧書,瞧她,「三哥給你安排。」 這就是他要說的?沈奚失落著,搖搖頭:「還沒想。」 這遊輪會在上海靠岸,上海她從未瞭解,家鄉廣州又早物是人非,都不想待。而在北京,除了那幾條骯髒的小胡同,她也只住過傅家。這麼一看,也不見得比上海更熟悉。 他呢,不用說,是要回傅家的。高門大戶,不同的生活,再見都難。 想到一下船就要各奔東西,沈奚心中茫茫然。 她的長髮散開著,披在兩肩上。編在一處太久,有了微微捲曲的弧度,這讓他想到每每睡醒,她的發都在枕上,臉側,那發,時常會落到他手腕上,纏著。 同床共枕,真該是夫妻才做的事,是他想得簡單了。 他現在想的事情,也很荒唐。 傅侗文掀開棉被,下床去找水喝,將杯子擱下,又趿拉著拖鞋回來,卻不是去他那頭,而是到了沈奚這裡。她還以為他會如往常一般,替她關燈,豈料,他卻挨著她的身子,坐下來,人影擋了光,兩人面對著面。 沈奚的手又落到他掌心裡,揉握著,將她一顆心都揉得軟了。 她在等,等他說,她有預感接下來的才是要點。 他臉浴在燈光裡頭,像坐火車時,路過站頭上的一盞燈,轟隆駛過後,將會是更深遠的夜:「我下午在甲板上,看到好望角,想著,該叫你去看看,下回路過怕很難了。」 他說著,親上她的掌心,將姿態放到很低,去問她:「以後跟著三哥,好不好?」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明月共潮生(4) 房間裡能有一星半點聲響就好了,可沒有。走廊也是安靜的。 輪船上的地毯可以吞沒腳步聲,哪怕有人跑過去,也絕不會驚擾到這裡的兩個人。 她和他目光相對。 「跟著……」她輕聲重複,「是如何跟?」 「你以為是如何?」他反倒是笑。 沈奚怕自己誤會了,可兩人的手膩到一處這麼久,總能說明什麼。 「三哥在家中可有……妾?」 傅侗文笑,搖頭。 「這幾年,你家裡沒為你定過別的親嗎?」 他又搖頭。 本要說談一場新式的戀愛,像慶項那樣,給女孩子自由,又不能明著說,以傅家老三的名聲來一句「互不束縛」,九成九會被人當成春風一度,或幾度。 這浮名平日受了,今日就會被反噬,也怪不得別人。 他見她不出聲,才問:「可還有要問的?」 這回,換她搖頭了。 「三哥這個人——」他停頓在那裡,又笑說,「不算很好,也不會太壞。你姑且試一試。」 金玉華筵,他走過上千遭,浮花浪蕊,更是遇到不計其數。可有這麼一日,他傅侗文也能放低姿態到這個地步,對一個女孩子。 沈奚眼睛不敢望著他,看看地板,又看棉被上頭,有自己落下的一根頭髮。她想著,一會兒要將它撿起來,繞成圈,撚個結。 想著,想著,她輕輕地「嗯」了聲,喉嚨裡發了聲,耳根也燒了起來。 這是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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